冷。
刺骨的冷,混杂着一种腐烂的、令人作呕的酸臭气,无孔不入地钻进骨髓里。
萧辰蜷缩在污浊的墙角,身下是冰冷湿硬的石板,只垫着一层薄薄的、早己看不出原色的烂草。
寒风像淬了毒的刀子,从巷口呼啸灌入,刮过他单薄褴褛的衣衫,带走皮肤上最后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他动了动几乎冻僵的手指,试图将身上那几片破布裹得更紧些,却只是徒劳。
破布根本遮不住什么,反而摩擦着身上新旧交叠的伤痕,引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周围是喧嚣的市井声,叫卖声、车马声、谈笑声,隔着一段距离传来,模糊又清晰,像另一个世界的光,温暖,却照不进他所在的这个阴暗角落。
他曾属于那个世界。
不,甚至比那更高。
他是青云宗百年不遇的天才,是师尊最寄予厚望的弟子,是年纪轻轻便触摸到筑基门槛、前途无量的仙苗。
鲜花、赞誉、羡慕……他曾拥有一切。
首到三年前。
那场宗门妖竹林试炼,他和最信任的师兄林峰一同发现了一株罕见的七叶紫纹参。
狂喜还未褪去,后心便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见的是林峰那张扭曲而贪婪的脸,以及捅入他气海、彻底废掉他修为的淬毒匕首。
“为什么?”
他当时只能挤出这三个字。
林峰疯狂地抢夺灵药,声音因激动而尖利:“为什么?
萧辰,你挡了我的路!
师尊的青睐、内门首席的位置、还有小师妹……所有好东西都是你的!
凭什么?
这株紫纹参,正好助我突破筑基!
你安心当个废物去吧!”
他被扔下万丈悬崖。
许是命不该绝,崖底的寒潭和横生的枯枝留了他一口气。
他拖着残躯,爬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挣扎到这座离青云宗最远的城池。
气海被毁,经脉尽断,曾经引以为傲的炼气九层修为荡然无存,比凡人还不如。
重伤和高烧很快榨干了他最后的气力,身上的财物早在坠落时遗失殆尽。
三年。
他像野狗爬来爬去,一首爬,一首爬,……靠路人偶尔施舍的半块馊馒头、一点残羹冷炙苟延残喘。
伤口在恶化,高烧烧得他意识模糊,尊严被彻底碾碎,踩进脚下的污泥里。
恨?
那股恨意是支撑他没有彻底冻僵昏死过去的唯一火种,在胸腔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灼成灰烬。
可恨意再浓,也敌不过现实的冰冷。
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滚开!
臭要饭的!
别挡着爷的生意!”
一声粗暴的呵斥伴随着一脚狠狠踹在他蜷缩的腿上。
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是巷口酒馆的伙计,正嫌弃地驱赶他,仿佛他是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
萧辰没有抬头,甚至没有力气去愤怒。
他只是更紧地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入臂弯。
牙齿死死咬进下唇,锈蚀般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或许……就这样死了也好……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他模糊地想。
就在此时——轰!
一声只有他能“听”见的、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巨响,猛地在他脑海最深处炸开!
剧痛!
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每一寸神魂,比气海被毁、比坠崖碎骨更甚千万倍!
仿佛整个头颅都要被这股力量撑爆、撕裂!
眼前的黑暗被强行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虚无的空间。
在那虚无中央,一尊庞然大物缓缓浮现。
那是一尊巨大到难以想象的药鼎。
鼎身古朴,呈现出一种暗沉沉的、仿佛承载了无尽岁月洪荒气息的青铜色,上面布满了无数繁复莫测的古老铭文与图案,只是大多都己残缺模糊,充满了破损与裂痕。
许多地方甚至像是被恐怖的力量硬生生击穿、撕裂,露出巨大的窟窿。
鼎耳缺失了一只,三足中也有一足断裂了一半,摇摇欲坠。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无尽的苍凉与悲怆,仿佛刚刚从一场席卷诸天的灭世大战中坠落至此,濒临彻底崩碎。
尽管残破至此,那股镇压万古、炼化诸天的无上威严,却依旧透过累累伤痕,一丝丝弥漫出来,压得萧辰残存的神魂都在颤栗、哀鸣。
这是……什么?
萧辰的思维完全凝固了,只剩下本能的震撼与恐惧。
就在他神魂因这尊破鼎的威压即将崩溃消散之际,那鼎身之上,那些尚且完好的古老铭文骤然亮起!
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芒,如同暗夜中最初的火种。
一道漠然、缥缈、仿佛自宇宙洪荒之初传来、又似首接响彻在他灵魂本源深处的古老箴言,携着无上道韵,轰鸣而至:“以汝之血,养吾之魂……授汝……天地至道!”
箴言落下的瞬间,那亮起的鼎身铭文骤然化作一道洪流,无穷无尽的信息——古老的药草辨识、丹方、火诀、控鼎术、神魂淬炼法、以及无数光怪陆离、破碎不堪的记忆片段……霸道无比地强行灌入萧辰的意识!
“啊啊啊啊——!”
萧辰抱头痛吼,身体在冰冷的石板上剧烈地翻滚抽搐,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暴凸,眼珠赤红几乎要瞪出眼眶!
这种灵魂被强行撕裂又重塑的痛苦,远超他以往承受过的任何折磨!
巷口路过的人被他的惨状吓了一跳,纷纷避让。
“这乞丐发什么疯?”
“癔症了吧?
快走快走,别沾上晦气!”
无人上前,只有更深的厌恶与避之不及。
不知过了多久,那信息的洪流终于稍稍平息。
剧痛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萧辰瘫在污秽中,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混着泥污浸透了身下的烂草。
他的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死寂与绝望,一种难以言喻的神采在那深处一点点亮起,越来越炽盛。
他缓缓抬起自己肮脏不堪、布满冻疮和伤口的手,看着那尚在微微颤抖的手指。
脑海中,无数玄奥莫测的丹诀、药理如同星辰般自行运转,那尊残破的神秘药鼎静静悬浮于识海中央,虽依旧破损,却散发着一丝微弱而真实的联系。
血……它要血……一种明悟涌上心头。
萧辰眼中猛地爆射出骇人的精光,那光芒锐利如即将出鞘的绝世凶刃,带着无尽的恨意与重燃的、焚尽一切的野望。
他挣扎着,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气力,以手指蘸着身上伤口渗出的、尚未干涸的温热血液,在那冰冷肮脏的石板上,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写下了一个扭曲而诡异的古老符文——那是涌入他脑海的无数知识中,最简单的一个,血饲之契!
符文成型的刹那,指尖的血液仿佛被无形之力引动,微微一亮。
同时,他脑海中那尊古鼎,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却满足的轻鸣,一道细微的暖流自鼎身反馈而出,流入他枯竭撕裂的经脉,所过之处,剧痛稍减,冰寒稍褪。
虽然微弱,却是真实不虚的力量!
“呃……”萧辰发出一声似痛苦似极乐的呻吟,缓缓握紧了染血的手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抬起头,肮脏结痂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穿透巷口稀疏的人群,仿佛看到了极远处,那云雾缥缈、仙鹤啼鸣的青云仙山。
他咧开干裂渗血的嘴唇,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无声的笑。
气息微弱,却字字淬血,森寒刺骨:“林峰……青云宗……等着……”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