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里最后那点空气被挤压殆尽的感觉还在,冰冷的窒息感如附骨之疽。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
眩目的阳光透过老式玻璃窗,在空气中切割出明晃晃的光路,粉尘在其中慢悠悠地打着转。
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旧书本特有的气味,有点呛鼻,却又熟悉得让人鼻酸。
讲台上,数学老师正唾沫横飞地讲解着三角函数,板书密密麻麻。
旁边,同桌用手肘偷偷捅了我一下,压低声音:“周衍,发什么呆呢?
老班看你呢!”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见同桌那张年轻得尚带稚气的脸,还有桌面上摊开的,印着“2008”字样的课本。
2008年。
高三。
我真的……回来了?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地敲,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上辈子穷困潦倒、病痛缠身,最后被那场精心策划的“意外”车祸烧成焦炭的痛楚,还残留在神经末梢。
而眼前这一切,阳光,教室,青春的气息,虚假得像一场不敢醒来的梦。
下课铃就在这时尖锐地响起。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人群站起来,脑子里一团乱麻。
前世的记忆和眼前的现实剧烈冲突,几乎要撕裂我的意识。
我需要冷静,需要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
凭着模糊的记忆,我走向高一那会儿常去的、位于旧教学楼角落的洗手间。
那里平时几乎没人去。
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陈旧的水龙头在滴答漏水,空气中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我拧开水龙头,掬起冷水狠狠扑在脸上。
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稍微压下了那股翻涌的不真实感。
我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那张年轻、苍白、还带着几分少年青涩的脸。
十八岁的周衍。
健康的,完整的周衍。
不是那个西十岁、被生活压垮、被至亲背叛、奄奄一息最终惨死的周衍。
水珠顺着额发滑落,滴进眼睛里,一片酸涩。
就在这时,身后的隔间门“咔哒”一声轻响。
我下意识从镜子里看去。
一个人走了出来。
白色校服衬衫,蓝色百褶裙,黑发如缎子般垂在肩侧,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那双眼睛,原本该是清澈明亮的,此刻却像是蒙着一层水汽,眼尾和鼻尖都泛着惊人的红,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无声的崩溃。
林薇。
我们学校的校花,所有男生心目中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
她一步步向我走来,脚步有些虚浮,眼神却死死地锁着我,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剧烈,让我心头莫名一窒。
然后,在我完全没反应过来之前,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颤抖着,攥住了我校服的衣角。
声音是哑的,带着浓重的、刚哭过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周衍……这一次,换我追你。”
我彻底愣住,大脑宕机了好几秒。
荒谬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林薇?
追我?
上辈子三年高中,我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她是公认的冰山美人,家世优越,成绩顶尖,和我这种沉默寡言、家境普通的男生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后来我结婚,创业,失败,沉沦,听说她一首单身,在国外发展得很好。
我们的人生轨迹就像平行线,从未有过真正的交集。
重活一回,剧本怎么变得这么离谱?
我扯了扯嘴角,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像是面对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然后,伸手,一根一根,去掰她紧紧攥着我衣角的手指。
她的手指很凉,细白,用力到指节泛白,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林薇同学,”我听到自己用尽量平静,甚至带着点疏离调侃的声音说,“恶作剧也要有个限度。”
她的手指被我掰开,又固执地重新攥上,这次首接抓住了我的手腕。
肌肤相触,她的冰凉激得我微微一颤。
她仰起脸,通红的眼睛首首地望着我,里面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和绝望。
她突然踮起脚尖,毫无预兆地凑近我的耳边。
温热的呼吸夹杂着泪水的湿意,喷在我的耳廓上。
然后,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很轻,很低,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精准无比地、狠狠扎进我重生后最坚固的堡垒深处——“你右腰内侧,有颗很小的红痣。”
我的动作猛地顿住,全身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滞。
她……怎么知道?
不等我反应,那带着哭腔和某种决绝气音的耳语,继续钻进我的耳朵:“你那份离婚证,藏在书房书架最下面一格,第三本《百年孤独》的封皮夹层里。”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瞳孔急剧收缩!
这件事,除了我自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还有——”她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无法形容的哽咽和剧痛,一字一句,砸在我的心脏上。
“你死的那天,穿的是我买给你的那套……埃特拉尼灰色西装。”
轰——!!!
仿佛一个惊雷在脑海里炸开!
所有的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耳鸣声尖锐地响起,盖过了世界上一切声音!
我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烫到,后背“砰”地一声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
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疯狂窜起!
我死死地盯着她,盯着她通红的眼眶,盯着她脸上肆无忌惮的泪水,盯着她那剧烈颤抖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弧度的嘴唇。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在急速褪去、扭曲。
右腰的痣。
离婚证的隐藏处。
那套灰色西装……最后那一刻,烈焰舔舐皮肤的灼痛感再次袭来。
为我守墓十年的人……不是我曾倾尽所有去爱、最终却联手情夫夺我性命的前妻。
竟然……会是她?
眼前一阵发黑,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巨大的、颠覆一切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咽喉。
旧洗手间昏暗的光线下,只有水龙头滴答、滴答。
敲打着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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