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
这是白芷意识复苏后的第一感觉。
触感不对。
她沉睡之地，应是万年暖玉为床，鲛绡为帐，灵气氤氲如雾。
而非身下这窄小硌人的硬板，鼻尖萦绕着一种混合了劣质香水、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晦气霉味的空气。
浓密卷翘的睫毛微颤，缓缓睁开。
入眼是一片模糊的黑暗，适应了片刻，借着小窗外透进来的、属于都市夜晚的稀薄光污染，她勉强看清了周遭。
通间狭小，陈设简陋。
杂乱的衣物、开封的零食袋、堆叠的剧本散落各处，显得逼仄又狼狈。
这不是她的洞府。
这是何处？
念头刚起，庞杂混乱的记忆碎片便如同决堤的洪水，凶猛地冲入她的识海，带来一阵剧烈的、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痛楚。
零碎的画面，嘈杂的声音，无数陌生的面孔……“白芷，滚出娱乐圈！”
“除了这张脸你还有什么？
蹭顶流热度的糊咖！”
“演技烂得像木头，怎么好意思演戏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再不还钱，我们就曝光你！”
“喝了这杯酒，王总说了，下部戏的女二就是你的……”剧烈的头痛让白芷闷哼一声，她下意识地抬手按向太阳穴，却发现这具身体虚弱得厉害，经脉滞涩，气若游丝，更有一股阴冷的、如同毒蛇般的黑气缠绕在五脏六腑之间，不断地蚕食着本就微弱的生机。
诅咒？
还是最恶毒阴损，旨在让人受尽折磨、身败名裂而亡的那种？
白芷，十八线小明星，黑料缠身，全网群嘲，负债累累，因不堪网络暴力和经纪人逼迫，在廉价出租屋里吞服安眠药试图自我了断……原来如此。
她，玄门老祖白芷，于千年前因窥探天机重伤沉眠，竟阴差阳错，在这个灵力稀薄得近乎枯竭的陌生时代，在这么一具麻烦透顶的身体里醒了过来。
真是……成何体统。
她微微蹙眉，试图运转体内微末的灵力驱散那诅咒带来的不适感，却发现此界灵气匮乏至极，近乎于无。
“咚咚咚！
咚咚咚！”
突然，粗暴的砸门声如同雷鸣般响起，伴随着一个粗犷的男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白芷！
开门！
知道你在里面！
别装死！”
“欠刘哥的钱到底什么时候还？
今天再不还，就别怪我们哥几个不客气了！”
“砸门！
给老子把门砸开！”
门板被砸得震天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记忆碎片再次涌现，是放高利贷的催债人。
原主就是被这些人逼得走投无路。
白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耐。
扰人清静，甚为无礼。
她撑着手臂，缓缓坐起身。
身体虚弱得晃了一下，但她很快稳住了。
千年心性，岂会被这点小场面扰乱。
她目光在杂乱的桌上一扫，落在一支用了一半的廉价口红上。
勉勉强强。
敲门声变成了踹门声，老旧的锁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门即将被踹开的一刹那——“吱呀——”一声。
门从里面被轻轻拉开了。
门外是三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男人，为首的刘哥踹门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凶狠的表情也凝固了。
门内的女孩，穿着简单的睡衣，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奇怪的是，她那双眼睛。
漆黑，深邃，平静得像古井寒潭，没有一丝一毫他们预想中的惊恐、慌乱或者乞求。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着他们，无波无澜，却让久在社会底层厮混、见惯了各种眼神的刘哥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后背窜起一股毫无来由的凉气。
“哟，终于舍得开门了？”
刘哥强行压下那点怪异感，梗着脖子，露出一个恶意的笑，“钱呢？
今天要是拿不出钱，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说着，伸手就要去抓白芷的手腕。
白芷轻轻侧身，看似巧合地避开了他的脏手。
她的目光在刘哥和他身后两个小弟脸上淡淡扫过，声音清冷，带着一丝刚苏醒的沙哑，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印堂晦暗，眉间带煞，山根赤丝缠绕。
你们三人，半个时辰内必有血光之灾。”
“……”刘哥三人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夸张的嘲笑。
“哈哈哈！
说什么屁话？
吓傻了是吧？”
“还血光之灾？
老子先让你见见血信不信！”
“少他妈装神弄鬼！
拿钱！”
刘哥彻底失去耐心，再次恶狠狠地伸手抓来，这次目标是她的肩膀。
白芷并未躲闪。
只是抬起手，用那支口红的尖端，以快得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在空气中虚划了几下。
一道微不可见的淡金色符纹一闪而逝，没入刘哥伸来的手臂。
“嘶——！”
刘哥猛地缩回手，感觉小臂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蜇了一下，又像是过电般一阵酸麻，再看时，皮肤上却没有任何痕迹。
“妈的，邪门……”他嘟囔着，那股不安感再次浮现。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一声巨响！
似乎是哪家堆放的杂物倒塌了。
紧接着是“汪汪汪！”
激烈的狗吠声。
一只被惊动的大黑狗不知从哪个角落冲了出来，红着眼，首扑刘哥三人！
“我靠！
哪来的疯狗！”
“滚开！
啊——！”
“救命！
别咬我！”
三人顿时乱作一团，狼狈不堪地躲闪、踢打，却被凶悍的大狗追得抱头鼠窜，惊慌失措之下，你推我搡，刘哥脚下一滑，“砰”的一声撞在旁边的消防栓上，额头顿时见了红。
真·血光之灾。
另一个小弟被狗追得慌不择路，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惨叫连连。
剩下一个也被狗牙刮破了裤腿，吓得魂飞魄散。
白芷静静站在门口，冷漠地看着这场闹剧。
首到楼下传来物业的呵斥声和狗主人的呼唤声，大黑狗才呜咽着跑开。
刘哥捂着流血的额头，在两个同样挂彩的小弟搀扶下，惊魂未定地爬起来。
他再看向门口那个始终平静得诡异的女孩时，眼神里己经充满了惊惧和难以置信。
邪门！
太邪门了！
她刚才说的话……应验了？
“滚。”
白芷轻轻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哥三人浑身一颤，竟真的不敢再多说半个字，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冲下了楼，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
嘈杂的楼道终于恢复了寂静。
白芷关上门，隔绝了外界。
她走到洗手间那面布满水渍的镜子前，看着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苍白却极其美貌的脸。
记忆依旧混乱，但这个世界的规则，她己管中窥豹。
灵力枯竭，道法不存，凡人孱弱，却聒噪非常。
全网黑？
负债？
诅咒？
她微微勾唇，镜中那张绝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与年龄和境遇截然不符的、千年老祖的慵懒与睥睨。
“罢了，既占了你的身子，这些因果……便替你了结了吧。”
“只是这方天地，怕是安静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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