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里的味道是分层的。
最底层是老房子特有的潮腐气，墙皮卷边的角落藏着几星霉斑，风从没关严的窗户缝里钻进来时，会把那股子带着灰尘的潮气吹得满屋子转；中间层是廉价空气清新剂的甜腻味，林辰记得昨天晚上他实在受不了那股霉味，拆了罐超市打折买的“柠檬香型”，结果现在甜得发冲，反而把潮气裹得更闷；最顶上，也是最扎鼻子的，是泡面团子冷却后凝固的油星味——那是他昨天半夜饿急了，用仅剩的半壶开水泡的红烧牛肉面，汤没喝完，桶就敞在床头柜上，此刻碗沿还挂着一圈黏糊糊的红油，像道没擦干净的血痕。
林辰是被那股油星味呛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胸腔里像塞了团烧红的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灼痛感，眼前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也不是威亚断裂时那片旋转的、晃得人睁不开眼的蓝天，而是他住了三年的出租屋天花板——那块掉了漆的地方，形状像极了前世他拍过的某部古装剧里的残云布景。
“咳……咳咳……”他撑着胳膊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软得像没长骨头，手腕处还残留着一种诡异的“失重感”——那是从五米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时，身体脱离威亚束缚，急速下坠时的错觉，哪怕过了十年，哪怕他以为自己早就把那场惨剧压在了记忆最深处，可此刻那感觉又回来了，清晰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是《长安烬》的杀青戏，他演的男五号“沈青崖”要从城楼上跳下来，用轻功逃生。
道具组的老张早上检查威亚时还拉着他嘀咕，说“这绳子看着有点磨损，要不跟导演说换一根？”
，可制片人王海涛拍着他的肩膀说“小林啊，年轻人别这么娇气，咱们剧组经费紧张，能省则省”，还塞给他一瓶红酒，暗示他晚上去酒店“聊聊后续资源”。
他那时候刚有点名气，骨子里还带着点没被磨平的傲气，当场就婉拒了。
现在想来，那哪里是经费紧张，分明是早就挖好的坑——威亚的安全扣被人动了手脚，他跳下去的瞬间，扣环“咔嗒”一声就开了，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往下掉，他甚至能看到下面场务们惊恐的脸，能听到导演气急败坏的叫喊，最后，是后脑勺砸在水泥地上的剧痛，还有……蔓延开的温热的血。
“操……”林辰低骂了一声，伸手摸向自己的后脑勺——没有伤口，没有粘稠的血，只有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发梢还沾着点泡面的油星。
他愣了愣，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前世威亚坠落时在额角留下的那道三厘米长的疤痕，也不见了。
这不是医院，也不是死后的幻觉。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地板缝里还卡着几根他上次掉的头发。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房间唯一的镜子前——那是他刚搬进来时在旧货市场花二十块钱买的长方形挂镜，边缘的塑料己经氧化发脆，镜面蒙着层薄灰，可足够看清里面的人。
镜子里的人，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T恤领口沾着昨天吃泡面溅上的油渍，可那张脸，是25岁的林辰。
没有后来因常年熬夜拍戏熬出来的眼尾细纹，没有为了贴合角色暴瘦二十斤留下的凹陷颧骨，没有额角那道象征着“失败”的疤痕，连眼神里的疲惫都带着点未经世事的清澈——那是十年前，还没经历过被雪藏、被潜规则、被恶意设计死亡的他，是刚从电影学院毕业两年，还对演艺圈抱着一丝幻想的他。
林辰伸出手，指尖碰到冰凉的镜面，镜子里的人也跟着伸出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他突然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记得自己死的时候是35岁，在演艺圈摸爬滚打了十年，从一个有灵气的新人，变成了一个只会对着镜头假笑、靠接烂片混饭吃的“18线演员”。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那样了，要么在某次烂片拍摄中继续苟活，要么像这次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在片场。
可现在，镜子告诉他，他回到了25岁，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一切悲剧还没发生的时候。
“这是……重生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为了确认这不是梦，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传来，让他眼眶瞬间就红了——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庆幸，是因为难以置信，是因为那股从死亡边缘逃回来的狂喜，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就在他沉浸在重生的震惊里时，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叮”地响了一声，屏幕亮了起来。
林辰转头看过去，那是一部老旧的安卓手机，屏幕边角还磕破了一块——这是他25岁时用的手机，后来火了之后换了最新款的水果机，可现在，这部旧手机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他走过去拿起手机，解锁密码还是他的生日，屏幕上弹出一条银行发来的余额提醒短信：“您尾号XXXX账户当前余额500.00元，可用余额500.00元。
XX银行”那串“500.00”像一根冰锥，一下子扎破了他刚从死亡恐惧里逃出来的恍惚。
他这才想起，25岁的他，正处在人生最落魄的时候。
刚和前经纪公司解约，因为不愿意接受公司安排的“潜规则资源”，被公司雪藏了大半年，手里的积蓄早就花光了，最后只能租住在这个月租八百块的老房子里，靠接一些没台词的龙套角色混口饭吃。
昨天晚上他泡的那碗牛肉面，还是他翻遍了抽屉才找到的最后一包。
500块，这就是25岁的他全部的家当。
前世他最惨的时候也比这强，至少还有个小角色能赚点生活费，可现在，他刚被经纪公司雪藏，业内没人敢用他，连跑龙套的机会都没有。
500块，在这个一线城市，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不够交，更别说吃饭、交水电费了。
林辰坐在床沿上，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把他眼里的狂喜一点点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焦虑。
重生了又怎么样？
他有了十年的记忆，知道未来哪些剧本会爆，哪些人值得交，哪些坑不能踩，可这些“先知”，在500块的存款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现在连生存都成问题，谈何改写命运？
谈何避开前世的悲剧？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还很年轻，没有因为常年拍打戏留下的老茧，没有因为冬天拍落水戏冻出的冻疮，可就是这双手，现在连一碗热乎饭都快买不起了。
出租屋里的泡面味还在飘，那股油星味此刻变得格外刺鼻，像在嘲笑他的狼狈。
窗外传来早起上班族的脚步声，自行车的铃铛声，还有远处包子铺飘来的香味——这些平凡的、充满烟火气的声音，在前世他临死前，曾是他最渴望的东西。
他想起前世躺在医院里，弥留之际，他最大的遗憾不是没红，不是没拿到影帝，而是没能好好地活一次。
他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演员梦”，放弃了太多，忍受了太多，最后却落得个客死片场的下场。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他还会选择当演员吗？
林辰攥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手机屏幕上的500元余额，像一个醒目的警钟，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重生带来的时间红利是真实的，可现实资源的匮乏也是真实的。
他必须在演艺圈的梦想和眼前的生存压力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他抬头再次看向镜子，镜子里的25岁的林辰，眼神里还带着点迷茫，可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坚定。
“不，不能放弃。”
他对自己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既然老天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就不能再像前世那样活。
就算现在只有500块，就算要从最底层做起，我也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比前世好。”
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揣进兜里，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没关严的窗户。
清晨的风涌了进来，带着点凉意，吹散了屋里的泡面味和霉味。
楼下的包子铺前排起了长队，热气腾腾的白雾裹着肉香飘上来，让他肚子里的饥饿感更强烈了。
他摸了摸兜里的手机，500块，虽然少，但至少还能撑几天。
他需要先找一份能快速赚钱的工作，解决吃饭和房租的问题，然后再慢慢规划未来的路。
至于演艺圈……他不会放弃，那是他前世奋斗了十年的梦想，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急功近利，不会再为了资源委曲求全，他要靠自己的实力，一步步走回去。
林辰攥了攥拳头，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更加清醒。
这不是梦，这是命运给的第二次机会，他必须牢牢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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