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是在爷爷的灵堂里看见那身红嫁衣的。
不是寿衣的素白，是正红，绣着缠枝莲的缎面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领口袖口滚着一圈早不常见的银线，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爷爷的旧木箱上。
她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缎面就猛地缩回来——太凉了，像冰，裹着股陈腐的霉味，混在香烛气里，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这是给你准备的。”
三叔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捏着串发黑的佛珠，眼神首勾勾盯着那嫁衣，“你爷爷年轻时欠了沈家的债，当年说好，要让林家的姑娘跟沈家的少爷配冥婚。”
林晚秋攥着灵堂的白幡，指节泛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个？
沈家的人呢？”
三叔公没说话，只是掀开木箱的底层，露出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穿着旧式西装，眉眼清俊，可嘴角却僵着奇怪的弧度，像是被人硬扯出来的笑。
“这就是沈明轩，”三叔公的声音压得极低，“他死在七十年前的冬天，跟你爷爷同岁。”
那天晚上，林晚秋总听见窗外有脚步声，哒哒的，像是有人穿着绣鞋在走。
她把窗户锁死，拉上窗帘，可那声音还是绕着屋子转，偶尔夹杂着细碎的布料摩擦声，像是有人在摆弄什么红绸子。
她摸出手机想给闺蜜打电话，屏幕却突然黑了，再按亮时，锁屏界面上竟多了一行字：“嫁衣合身吗？”
第二天一早，她在院子里发现了一双红绣鞋。
鞋头绣着并蒂莲，鞋底沾着湿泥，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三叔公看到鞋时，脸色瞬间变了，哆哆嗦嗦地说：“沈家人来要债了，这婚，你不结也得结。”
林晚秋想跑，可收拾行李时，却在衣柜里发现了那身红嫁衣——它竟自己套在了一件白衬衫外面，领口的银线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是在朝她笑。
她一把扯下嫁衣，扔在地上，可刚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滑动的声音。
回头时，嫁衣竟好好地叠在床尾，上面放着一张纸条，字迹是手写的，歪歪扭扭：“三天后，我来接你。”
第三天傍晚，天阴得厉害，刮着冷风。
林晚秋坐在屋里，手里握着爷爷留下的一把铜钥匙，那是爷爷临终前塞给她的，说“实在不行，就去后院的地窖”。
院子里突然传来唢呐声，不是喜庆的调，是沉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哀音，混着风声，听得人骨头缝里发寒。
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旧式长袍的男人站在门口，身形跟照片上的沈明轩有七分像，可脸色惨白，嘴唇是乌青的。
他手里端着个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一支银簪，簪头是朵莲花，跟嫁衣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跟我走吧，”他的声音没有温度，“爷爷们的债，该清了。”
林晚秋想起地窖，猛地推开男人往后院跑。
地窖的门是铜锁，她手抖着插进钥匙，刚拧开，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钻进地窖，反手关上门，黑暗里，却听见身边有呼吸声——不是她的。
“你终于来了。”
一个女声响起，带着笑意。
林晚秋摸出手机按亮，看见地窖里摆着一口红棺，棺盖开着，里面躺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面容竟跟她有几分相似。
“我是你太姑奶，”女人坐起来，红嫁衣在黑暗里泛着光，“当年你爷爷骗了沈家，说要让我嫁，却把我藏在地窖里，让沈家以为我死了。
沈明轩等不到我，就病死了，他的魂一首等着林家的姑娘，等了七十年。”
地窖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明轩的声音传来：“晚秋，别躲了。”
太姑奶从棺里拿出一张纸，是当年的欠条，上面有爷爷的手印。
“你把这个给他，再跟他说，我当年没嫁，是因为我喜欢他，不想让他的魂困在这婚约里。”
太姑奶的声音软下来，“他等了七十年，不是为了讨债，是为了等一句实话。”
林晚秋握着欠条，推开地窖门。
沈明轩就站在门口，脸色比刚才柔和了些。
她把欠条递过去，说：“我太姑奶说，她当年没嫁，是因为喜欢你，不想你困在婚约里。”
沈明轩看着欠条，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字迹，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真的笑。
风突然停了，唢呐声也没了，他手里的红漆托盘落在地上，银簪滚到林晚秋脚边。
“我知道了，”他说，身形慢慢变得透明，“替我跟她说，我等这一句，等了七十年，值了。”
天亮时，林晚秋在院子里发现那身红嫁衣和红绣鞋都不见了，只有银簪躺在地上，簪头的莲花闪着光。
三叔公来的时候，手里的佛珠断了线，他看着院子，喃喃道：“债清了，都清了。”
后来，林晚秋把银簪放在爷爷的灵前，灵堂的香烛气里，再也没有那股陈腐的霉味。
偶尔晚上，她会听见窗外有轻微的风声，像是有人在笑，很轻，却很暖。
她知道，那是沈明轩和太姑奶，终于能好好地，走剩下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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