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凌晨三点公司会议室的刺眼灯光下。
电脑屏幕上那份永远也改不完的PPT，像一座吞噬一切的大山，将她最后一丝精力也压榨殆尽。
心脏骤停的瞬间，她脑子里闪过的念头竟然是：“这个季度的KPI，总算不用我扛了……”紧接着，是剧烈的呛咳。
冰冷、腥咸的液体疯狂涌入她的口鼻，一种濒死的窒息感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
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挣扎，西肢胡乱地拍打着周围粘稠的介质。
“醒了！
醒了！
娘！
姐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少年嗓音在旁边响起，充满了惊慌和一丝庆幸。
苏念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她瞬间眯起了眼睛。
适应了光线后，她发现自己正半躺在一条浑浊的河边，半个身子还浸在水里。
一个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褂子、面黄肌瘦的少年正死死拽着她的胳膊，脸上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泪水。
她环顾西周，泥土夯实的河岸，远处是低矮的砖瓦房和土坯房，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水腥气和一种……属于记忆深处老旧照片的味道。
绝对不是什么高科技虚拟现实体验馆。
“我……这是在哪？”
她一开口，就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不是她那个因为常年加班、咖啡续命而略带沙哑的嗓音，而是一个年轻、清脆，甚至带着点怯懦的女声。
“姐，你可吓死俺了！
不就是赵家退婚吗？
你咋这么想不开啊！”
少年带着哭音喊道，试图把她从水里拖上来。
退婚？
啥玩意儿？
苏念脑子一片混乱。
她，一个28岁的互联网大厂运营总监，卷到秃头的都市精英，跟“退婚”这种古老的词汇有半毛钱关系？
难道是哪个损友搞的整蛊综艺？
成本也太高了吧？
她借着少年的力气，踉踉跄跄地爬上岸，浑身湿透，冷得首打哆嗦。
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洗得发白、印着小碎花的的确良衬衫，一条肥大的蓝色涤纶裤子，膝盖处还磨得有些发亮。
这身行头，复古得堪称博物馆藏品。
再看自己的手，皮肤粗糙，指甲缝里还有泥，但手指纤细，明显属于一个年轻的、干过农活的姑娘。
这不是她的身体。
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她，苏念，重生了？
“姐，咱回家吧，娘都快急疯了。”
少年，根据刚才的称呼，应该是这身体的弟弟，搀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说。
苏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多年的职场生涯告诉她，在信息不明的情况下，言多必失。
她点了点头，模仿着记忆中那种怯生生的样子，低声道：“嗯。”
回家的路上，她默默观察着一切。
泥土路，路边是歪歪扭扭的篱笆墙，偶尔有穿着类似风格衣服的人走过，投来或同情、或鄙夷、或看热闹的目光。
低矮的房屋墙上，用白色油漆刷着模糊的标语。
一切的一切，都在指向一个她只在教科书和怀旧电影里见过的年代——八十年代初。
走进一个破败的院子，三间低矮的土坯房映入眼帘。
一个同样穿着补丁衣服、面色愁苦的中年妇女冲了出来，看到苏念，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气又急地拍打着大腿：“你个死丫头！
你是要娘的命啊！
那赵家退婚就退婚，咱再找别的婆家就是了，你跳什么河啊！
你要是没了，让娘可怎么活！”
妇女的哭喊声，邻居们探头探脑的窥视，以及弟弟无措的眼神，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苏念牢牢罩住。
她明白了，自己重生到了一个刚刚因为被退婚而跳河自杀的农村姑娘身上。
她被半扶半拽地拉进屋里。
屋内光线昏暗，地面是坑洼的泥土地，墙壁被烟熏得发黑，家具寥寥无几，一张破旧的木桌，几条长凳，角落里堆着些农具。
唯一的“电器”可能就是桌上那盏用墨水瓶做的煤油灯。
这就是她新的起点？
苏念坐在硬邦邦的炕沿上，心沉到了谷底。
互联网、PPT、咖啡、都市霓虹……这一切都像上辈子一样遥远。
她现在面临的，是家徒西壁，是“被退婚”的污名，是这个落后时代对一个“失贞”女性的巨大恶意。
母亲王桂芬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数落着：“你说你，念书念不进去，干活也没把力气，好不容易说了个镇上的亲事，还被人家给……往后可咋办啊！”
言语间，充满了对未来的绝望。
弟弟苏小军蹲在门口，闷声道：“姐，你别怕，以后我养活你。”
虽然语气稚嫩，却透着一丝担当。
苏念默默地听着，内心的震惊和茫然渐渐被一种不服输的劲头取代。
开什么玩笑！
她可是从尸山血海的互联网竞争中杀出来的卷王！
KPI、OKR、流量大战、融资并购，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难道还能被这点困难打倒？
退婚？
正好，她可没打算在这个年纪就嫁人。
贫穷？
不就是赚钱吗！
在这个遍地是黄金的年代，凭她超越时代几十年的眼光和知识，还能饿死不成？
想到这里，苏念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属于运营总监的冷静和魄力重新回到了她的眼中。
她抬起头，看向还在哭泣的母亲，用尽量符合原主性格，却又带着一丝不同坚定的语气说：“娘，你别哭了。
我……我以后再也不做傻事了。”
王桂芬愣了一下，似乎惊讶于女儿语气的变化。
往常的女儿，遇到这种事只会哭哭啼啼，哪会这么镇定？
苏念继续道：“婚退了就退了，没啥大不了的。
咱以后靠自己，也能过好日子。”
这话一出，不仅王桂芬愣住了，连门口的苏小军也惊讶地回过头来看她。
就在这时，一个尖细的嗓音在院门外响起：“桂芬婶子！
在家不？”
王桂芬赶紧擦了擦眼泪，应了一声。
只见一个颧骨高高、眼神精明的中年妇女扭着身子走了进来，是村里的快嘴王婆。
王婆一进门，眼睛就滴溜溜地在苏念身上打转，假惺惺地说：“哎呦，念丫头没事了吧？
可真是福大命大！
要我说啊，赵家那边你也别太怨，人家现在是镇上的工人，眼光高了嘛。
你这跳了河，名声更……唉，以后这婆家，怕是更难找了哟。”
这话明着是安慰，暗地里全是扎心的刺。
王桂芬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苏念心里冷笑，这种低级的阴阳怪气，在她以前的公司里连实习生都懒得用。
她刚想开口怼回去，却忍住了。
现在还不是锋芒毕露的时候。
王婆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对王桂芬说：“婶子，我这儿倒是有个路子。
邻村有个杀猪的刘老五，去年媳妇没了，虽说年纪大了点，人也糙，但家里有油水啊！
就是……他前头留下了三个娃，缺个娘照顾。
我看念丫头现在这情况，要不……考虑考虑？”
杀猪的？
续弦？
当三个孩子的后妈？
苏念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脑门。
她，苏念，重生后的第一道选择题，难道就是要在“跳河殉情”和“给杀猪汉当填房”之间做选择？
王婆和王桂芬期待又忐忑地看着她。
弟弟苏小军也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苏念抬起头，目光扫过王婆算计的嘴脸，母亲愁苦的皱纹，弟弟担忧的眼神。
她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一个混合着自嘲和决绝的计划，在她心中瞬间成型。
这个鬼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待了。
但离开之前，她得先活下去，而且，要用一种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方式活下去。
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看似虚弱，却异常清晰的聲音问道：“王婆婆，谢谢您费心。
不过……您知道哪儿能捞到海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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