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年深秋的下午，我在江城监狱的操场上放风，风裹着墙根的枯草渣子往衣领里钻。
远处岗楼的探照灯转过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刚好照在我磨得发亮的囚鞋上 —— 这双鞋我穿了两年，鞋底的纹路快平了，就像我以前那些 “生意” 里，被磨平良知的套路。
我叫老鬼，在号子里他们都这么喊我。
不是因为我多能打，是因为我进来前，靠 “冒充公检法” 骗钱，把大半个南方的老人骗得家徒西壁，警察抓我的时候说，我牵头的团伙涉案金额快两个亿。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 “聪明人”，躲在境外服务器后面发指令，让小弟们用改号软件给老人打电话，把 “通缉令” P 得跟真的一样，看着银行卡里的钱一笔笔进来，连做梦都能笑醒。
首到蹲了大狱，我才知道那些钱背后，是多少个碎掉的家。
最先让我心里发毛的，是入狱第一个月遇到的老陈。
老陈六十多岁，头发白了大半，因为 “卖假保健品” 进来的，判了五年。
有天晚上他没睡着，坐在床边翻一张皱巴巴的照片，我凑过去看，是个穿病号服的老太太，手里攥着个药瓶。
“我老伴，” 老陈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木头，“我骗人家说这药能治糖尿病，一瓶卖八千，其实就是淀粉加色素。
有个老爷子攒了三年退休金买我的药，结果耽误了治疗，眼睛瞎了。
我老伴知道了，气得住了院，临走前跟我说，你骗的不是钱，是人家的命。”
那天晚上我没睡着，脑子里全是以前的事。
有次我让小弟给一个独居的张老太打电话，冒充 “市公安局经侦科的李警官”，说她名下的银行卡涉嫌洗钱，要把钱转到 “安全账户” 里才能证明清白。
张老太一开始不信，我们就把 P 好的 “通缉令” 发到她儿子的微信上 —— 那微信是我们之前盗的，连头像都没换。
张老太后来哭着把十五万转了过来，那是她儿子车祸去世后，保险公司赔的抚恤金。
当时我还跟小弟开玩笑，说 “这老太太真傻，一吓就软”。
可那天在号子里，我一闭眼就看见张老太的脸，不是微信视频里模糊的样子，是后来警察给我看的案卷照片 —— 她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手里攥着转账凭证，眼泪把纸都泡烂了。
真正让我彻底醒过来的，是 2021 年的冬天。
那天下午狱警叫我去接待室，说有 “受害者家属” 要见我。
我以为是哪个被骗的人来骂我，攥着衣角磨磨蹭蹭走过去，推开门就愣了。
沙发上坐着个老太太，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棉袄，头发用橡皮筋扎得歪歪扭扭，手里拎着个布袋子，袋子上印着 “超市积分兑换” 的字样。
她看见我，嘴唇哆嗦了半天，没骂也没闹，就是从布袋子里掏出一沓纸，慢慢展开。
是转账记录，还有一张病历单。
“我是刘桂兰，” 老太太的声音抖得厉害，“2019 年，你们给我打电话，说我孙子在学校打架把人捅了，要交五万块‘保释金’。
我没那么多钱，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凑了三万二转给你们。
后来我孙子打电话回来，说他好好的在上课，我才知道被骗了。”
她指着病历单上的名字，是个十七岁的男孩：“这是我孙子，得了白血病，要骨髓移植。
我卖房子的钱本来是给他治病的，被你们骗走后，他没钱做化疗，去年冬天走了。”
老太太说着，从布袋子里又掏出一张照片，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孩，穿着校服，笑得露出两颗虎牙。
“他走之前跟我说，奶奶，别找骗子了，怪累的。
可我还是想来看看，骗我的人长什么样，是不是长了颗黑心肠。”
我站在原地，浑身的血都像冻住了。
我想说 “对不起”，可嘴巴像被胶水粘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太太没再说话，把照片和纸叠好放进布袋子，慢慢站起来，走的时候还跟狱警说了声 “谢谢”，脚步轻得像怕踩碎了什么。
那天我回到号子，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第一次为那些骗来的钱感到恶心。
以前我总觉得，被骗的人都是 “贪心傻”，可刘桂兰老太太傻吗？
她只是太疼孙子，怕孙子出事；张老太傻吗？
她只是太相信 “警察”，怕自己连累家人。
我们这些骗子，就是抓着人家的软肋，把人家的信任撕成碎片，再裹着钱揣进兜里。
后来在狱里的日子，我开始留意那些 “同行” 的案子。
有个小伙子因为 “杀猪盘” 进来的，他跟我说，他假装成 “单亲妈妈”，跟一个西十多岁的男人聊了三个月，每天早上发 “早安”，晚上发 “晚安”，连男人母亲的生日都记着，最后把男人骗去投 “虚拟货币”，卷走了人家准备给母亲治病的二十万。
那男人后来跳了楼，留下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没人管。
还有个小姑娘，刚满十八岁，跟着团伙做 “电商退款诈骗”，专骗宝妈。
她跟我说，有个宝妈为了给孩子赚 “奶粉钱”，跟着她刷 “大额单”，被骗了三万，后来那宝妈抱着孩子在派出所门口哭，说孩子的尿不湿都快买不起了。
我越听越心惊，原来我们这些骗子，就像一群躲在暗处的老鼠，专挑最软的地方下口。
我们有一套自己的 “目标筛选法则”，从来不是瞎打电话、乱发信息 ——我们会先从黑市上买 “精准名单”，上面写着姓名、电话、家庭情况：独居老人会标红，因为他们子女不在身边，遇事没人商量；宝妈会标黄，因为她们想在家赚点零花钱，容易被 “低投入高回报” 的套路吸引；学生党会标蓝，因为他们社会经验少，怕 “征信有问题影响毕业”，一吓就慌。
拿到名单后，我们会先 “摸底”。
给老人打电话，先问 “您家孩子最近是不是在外地工作呀”，要是老人说 “是”，就知道这老人身边没人，好骗；给宝妈发信息，先聊 “带孩子是不是挺累的，想不想赚点零花钱”，要是宝妈回复 “想”，就把 “刷单返利” 的链接发过去；给学生打电话，开口就说 “您名下有张电话卡欠费了，不缴会影响征信”，学生一听说 “征信”，大多会慌神。
我们还会 “定制话术”。
骗老人就说 “您孙子 / 孙女出事了您的养老金账户被冻结了”，因为老人最在意家人和养老钱；骗宝妈就说 “给孩子赚点奶粉钱在家就能做，不耽误带娃”，因为宝妈最在意孩子和时间；骗学生就说 “影响毕业影响找工作”，因为学生最在意前途。
以前我觉得这些 “法则” 是 “智慧”，可现在我知道，这就是把 “坏” 刻进了骨子里，用别人的痛苦换自己的快活。
2022 年冬天，我刑满释放。
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天上飘着小雪，我手里攥着一张纸，是刘桂兰老太太的联系方式 —— 狱警后来跟我说，老太太没怪我，就是希望我出去后，能做点正经事，别再骗别人了。
我没去找老太太，我知道 “对不起” 三个字太轻，换不回她孙子的命，也换不回那些被毁掉的家庭。
但我想做件事，一件能弥补的事 —— 我要把我知道的所有诈骗套路，所有骗子的 “法则”，都写出来。
我见过太多人因为不懂套路，把养老钱、救命钱、学费都骗走；我也知道，只要能提前看清骗子的把戏，很多悲剧都能避免。
所以我写这本书，不叫 “回忆录”，叫《诈骗百科》，就是想把那些藏在暗处的套路，一个个揪出来，摊在太阳底下 ——我会告诉你，“客服退款” 时让你 “先转等额资金” 的都是骗子；我会告诉你，“警察” 让你把钱转到 “安全账户” 的，肯定是假警察；我会告诉你，“甜妹” 跟你聊感情，最后让你 “投资” 的，十有八九是 “杀猪盘”。
我以前是个骗子，现在我想做个 “反骗子”。
我知道我欠的债这辈子都还不清，但我想让更多人看清骗子的嘴脸，让刘桂兰老太太这样的悲剧，少一点，再少一点。
毕竟，没人该为骗子的贪婪，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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