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魂断追凶路李卫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优点就是轴,认死理儿。
这优点让他从一个小片警干到了刑警队的老杆子,也让他此刻追着那三个亡命徒,一头扎进了这废弃多年的化工厂区,喘得跟拉风箱似的。
“老李!
慢点!
等支援!”
对讲机里,徒弟小陈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背景是呼啸的警笛,听着还挺远。
“慢个屁!”
李卫对着袖口吼,脚下没停,一个箭步跳过一堆生锈的管道,“等他们钻下水道跑毬了,你下去捞啊?”
他今年五十有二,在队里算高龄一线了。
领导劝他坐办公室带带新人,他偏不,说闻不到案发现场的味儿浑身不得劲。
这下好了,今晚这化工区的味儿可够冲的,铁锈、烂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酸腐气,呛得人脑仁疼。
目标是一伙流窜作案的毒贩,手黑,身上还背着枪。
线报说他们今晚在这交易。
老李带队来布控,结果对方比泥鳅还滑,居然发现了他们,交易立马取消,三人分头鼠窜。
老李眼疾脚快,死死咬住了其中一个拎着黑包的——那八成是“货”。
前面那孙子年轻,腿脚利索,七拐八绕,专挑破窗烂墙钻。
老李跟得辛苦,汗水糊了眼,腰间的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心里把那兔崽子的祖宗十八代亲切问候了一遍。
“站住!
警察!
再跑开枪了!”
他例行公事地吼了一嗓子,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撞出回音。
屁用没有,前头那身影跑得更快了。
老李骂了句娘,他不是毛头小子了,知道开枪的规矩,这黑灯瞎火的,流弹打中啥或者伤了群众,事儿就大了。
他只能靠这双老腿追。
又追过一个拐角,眼前豁然开朗,像是个曾经的仓库。
月光从破损的顶棚漏下来,在地上投出惨白的光斑。
那毒贩不见了。
老李立刻矮身,靠在一个巨大的、锈得看不出原貌的反应釜后面,屏住呼吸,耳朵竖得像雷达。
静。
只有风吹过破铁皮的呜咽声,还有自己心脏咚咚的擂鼓声。
不对劲。
太静了。
他慢慢探出头。
仓库很大,堆满了各种废弃的设备和杂物,影子幢幢,像个巨大的迷宫。
每一个阴影后面都可能藏着人。
老李深吸一口气,那股子轴的劲儿又上来了。
他娘的,还能让个雏儿给玩了?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移动,利用掩体前进,每一步都轻得像猫,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西周。
刑警的老本能告诉他,猎物就在附近,而且……可能不止一个。
果然,在掠过一堆废弃的木箱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右前方一个小控制室的窗口,有个金属管状物反射了一下微光。
枪!
老李头皮一炸,想都没想就地向左前方一个翻滚。
“砰!”
几乎同时,枪声炸响,子弹打在他刚才位置的铁罐上,溅起一溜火星。
“操!”
老李滚到一台机床后面,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这帮杂碎,真敢开枪!
他拔出自己的配枪,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对方有准备,地形不熟,硬拼是傻子。
“里面的人听着!
你们己经被包围了!
放下武器,出来投降!”
他再次喊话,声音尽量沉稳,试图施加心理压力。
虽然他知道,支援至少还要三五分钟才能摸进来,这时间够他死好几个来回了。
回应他的是又一枪,打在机床掩体上,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老李啐了一口。
谈判破裂。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弹道,大致判断出对方的位置,就在那个小控制室里。
只有一个开枪点,另外两个同伙呢?
分头跑散了?
还是埋伏在别处?
他悄悄从机床另一侧探头,想看看控制室的全貌。
就在这时,他身后不远处,一堆油桶后面,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咔嚓”。
是脚踩到碎砾的声音!
老李浑身汗毛倒竖!
妈的!
有埋伏!
不止一个!
他猛地转身调转枪口,可还是慢了一瞬。
另一个身影从油桶后闪出,手里端着一把土制手枪,脸上是狰狞的狠笑,枪口正对着他。
“老东西,去死吧!”
距离太近,躲不开了。
老李甚至能看到对方扣动扳机时那根手指的弯曲。
在这一刹那,时间好像变慢了。
老李脑子里闪过的不是自己的一生,而是隔壁张奶奶家好像就在这厂区边上,这流弹飞出去可别打着人;还有徒弟小陈,那傻小子可别傻乎乎地首接冲进来;老婆早上炖的汤还在灶上,忘了关小火……“砰!”
又一声枪响。
老李只觉得胸口被一柄大铁锤狠狠砸中,巨大的力量把他向后推去,重重撞在冰冷的机床上,然后滑倒在地。
视线开始模糊,耳朵里全是嗡鸣。
他感觉不到疼,就是喘不上气,好像整个肺都被抽空了。
温热的液体迅速浸透了他胸前的衣服,黏糊糊的。
他看见那个开枪的毒贩快步走过来,弯腰似乎想捡他掉落的枪,但另一个控制室里的同伙喊了句什么,似乎是在催他快走。
那人犹豫了一下,踢开老李的枪,转身和同伙汇合,拎起那个黑包,仓皇地消失在仓库另一头的黑暗里。
老李躺在地上,看着破顶棚露出的那一小片天,几颗星星冷冷地闪烁着。
“妈的……居然……阴沟里……翻船……”他嘟囔着,每说一个字都扯得胸口撕裂般地……哦,现在开始疼了,真他娘的疼。
脚步声和呼喊声由远及近,手电的光柱胡乱扫射进来。
“师父!
师父!”
是小陈的声音,带着哭音。
老李想抬手示意一下,告诉那小子自己还没死透,别嚎丧,但手指头动不了。
无数张脸围了上来,模糊不清,表情惊恐。
有人在大声喊着叫救护车,有人在按压他的胸口,但那疼痛反而减轻了,一种极致的疲惫感席卷了他。
好像……也没那么糟。
他想着,就是有点对不起老婆子,说好退休陪她去跳广场舞的……周围的喧嚣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了一片彻底的寂静和黑暗。
他感觉自己变轻了,像一片羽毛,慢慢从那个疼得要死、沉得要命的身体里飘了出来。
飘在空中,他有点懵圈地往下看。
嘿,底下那帮小子围着的那个躺在地上、脸色煞白、胸口一片狼藉的老家伙,是谁啊?
长得还挺眼熟。
哦,是我自己。
所以……我这算是……因公殉职了?
老李的魂儿摸着下巴(如果魂儿有下巴的话),琢磨着这事儿。
流程该怎么走来着?
追悼会,抚恤金,上报评功……队里那帮小子应该能抓住那三个王八蛋吧?
可别让他们跑了……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看见远处,漆黑的厂房深处,亮起了一盏灯。
一盏孤零零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老式灯笼,就那么悬在半空,下面好像还站着个人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那灯笼似乎有种魔力,吸引着他过去。
老李的魂儿不由自主地,就朝着那盏灯笼飘了过去。
飘过还在忙碌的同事们身边时,他还试图打个招呼:“嘿!
哥几个忙着呢?
我先走一步啊!”
可惜没人听得见,也没人看得见。
得,看来是真挂了。
他跟着那盏灯笼,穿墙过户,毫无阻碍。
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扭曲,色彩也逐渐单调起来。
最后,他彻底离开了那座废弃的化工厂,踏上了一条雾气弥漫、异常安静的小路。
路的前方,只有那盏灯笼和那个模糊的身影在引路。
路的两旁,是一片混沌的虚无。
“喂,哥们儿,”老李的魂儿忍不住开口,试图跟前面那提灯笼的搭话,“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派出所还是分局啊?
给透个底呗?
我这刚因公殉职,有没有绿色通道啥的?”
前面那身影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位新来的这么话痨。
它缓缓侧过半边脸,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表情……没啥表情。
“闭嘴,”一个干巴巴、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跟着走。
话多……容易掉河里。”
“河?
啥河?”
老李好奇地伸长脖子往前看,只看到更浓的雾。
引路的没再理他,只是沉默地提着灯笼往前走。
老李撇撇嘴(魂儿撇嘴),心里嘀咕:这地府的工作人员服务态度不行啊,差评!
回头得投诉!
他一边飘,一边忍不住回头望。
人间,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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