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头痛，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铁钎，从太阳穴狠狠扎进脑髓里，搅动着，翻滚着。
殷明猛地睁开眼，又被刺目的金光逼得瞬间眯起。
视线模糊不清，耳边是嗡嗡的轰鸣，夹杂着某种尖细、惶恐的哭喊，吵得他本就要裂开的脑袋更是嗡嗡作响。
“大王息怒啊！”
“大王，您醒醒酒，保重御体啊！”
“快，快传侍医……”大王？
御体？
什么玩意儿？
他昨晚不是在写字楼里爆肝赶项目方案吗？
那无良老板掐着点下班，临走前还把一摞厚厚的资料摔他桌上，要求明天晨会前必须搞定。
记忆的最后，是心脏骤然紧缩的剧痛，眼前一黑，以及咖啡杯摔在地上碎裂的脆响。
猝死了？
所以这是……地狱？
还是天堂？
这吵闹程度，听起来更像地狱。
他使劲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终于逐渐清晰。
然后，他彻底僵住了。
这是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宏伟殿堂。
粗大的蟠龙金柱高耸，支撑着绘满玄奥彩绘的穹顶，目光所及，尽是青铜巨器，闪烁着幽冷而沉重的光泽。
地面铺着某种漆黑的玉石，光滑如镜，倒映着周围跳动的烛火——那是一个个比人还高的青铜灯树，上面密密麻麻缀满了儿臂粗的灯烛，将这片广阔到近乎空旷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味道，有浓郁到发腻的酒香，有某种清雅的熏香，有青铜器的金属锈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置身于古老祭祀中心的神秘威压。
他发现自己正瘫坐着一把宽大得离谱的座椅上。
触手冰凉，竟是整体铸造的青铜御座，上面雕刻着繁复的雷纹、夔龙，边角镶嵌着暗淡却显然价值连城的宝玉。
而他自己……玄衣纁裳，宽大厚重的礼服上用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奇异生物，垂在眼前的是一串串玉珠，稍微一动就叮咚作响。
腰间束着金带，沉甸甸的。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手。
这是一双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
绝不是他那双因为长期敲代码而有些粗糙、指关节略大的手。
这不是他的身体！
“大王…您，您感觉如何？”
一个穿着古怪袍服、面白无须的男人跪伏在御座之下，声音颤抖得厉害，额头紧紧贴着冰冷漆黑的地面。
大王？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眼前这奢华到爆炸的环境下唯一合理的猜测，如同惊雷般劈入殷明混乱的脑海。
他猛地扭头，看向御座旁边不远处。
一面等人高的巨大铜镜立在那里，镜面打磨得异常光洁，虽然影像有些模糊扭曲，但仍能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样——头戴垂旒冕冠，身穿十二章纹王服，面容年轻却透着一股被酒色侵蚀的虚浮，眉宇间依稀还能看出几分原本的俊朗轮廓，但更多的是纵欲过度的疲惫和一种…一种深藏的、连镜子里都掩不住的暴戾与傲慢。
帝辛！
商纣王！
轰——！！！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这个可怕的猜想，一股完全不属于他的、庞杂混乱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蛮横地冲入他的意识。
帝辛，子姓，名受。
商王朝第三十二任君主。
都城，朝歌。
九间殿。
酒宴。
美人……破碎的画面、陌生的情感、庞大的信息碎片疯狂交织冲击，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撑爆。
比连续加班七十二小时还要可怕的疲惫和痛苦席卷了他每一根神经。
他死死抓住青铜御座的扶手，冰冷坚硬的触感稍微拉回了他一丝神智。
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青筋暴起。
他穿越了。
他真的穿越了。
而且好死不死，穿成了历史上、演义里臭名昭著，最后凄惨无比地自焚而死的亡国之君——商纣王！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让他几乎要牙齿打颤。
封神演义里那些炮烙、虿盆、挖比干之心、逼死姜王后……最后在鹿台引火自焚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眼前闪回。
那是帝辛的结局。
现在，也是他殷明的结局？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几乎让他窒息。
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情绪，如同毒蛇般从心底最深处悄然探出头——当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身下御座那冰冷而充满权力的线条，当他看着殿下远远近近跪伏了一地的、衣着华丽的古人们那卑微惶恐的姿态，当他感受到这具身体里潜藏着的、似乎能轻易决定他人生死的庞大力量……一种掌握无上权柄的、令人战栗的兴奋感，混合着那巨大的恐惧，形成一种极其扭曲刺激的体验。
酒池肉林？
奢靡无度？
予取予求？
昏君日常……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反正按照历史，他怎么挣扎大概都是个死？
“大王？”
台下那宦官见他久久不语，脸色变幻不定，愈发恐惧，声音带上了哭腔，“奴才有罪！
奴才未能劝止大王饮宴，奴才万死！”
殷明，不，现在是帝辛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浓郁的熏香和酒气呛得他喉咙发痒。
他强行压下心头翻江倒海的情绪，模仿着记忆碎片里原主那暴戾不耐的语气，极其生硬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低沉：“滚…都滚出去！”
“聒噪！”
殿下跪着的宦官、宫女如蒙大赦，却又不敢立刻起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战战兢兢地快速退出了这座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宫殿。
沉重的殿门被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最终彻底隔绝了内外。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那高耸灯树上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微响，以及他自己那沉重得有些紊乱的心跳声。
他瘫在宽大的御座里，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浑身虚脱，冷汗早己浸透了内里的衣衫，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他需要静静。
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这见鬼的状况！
他扶着沉重的冕旒，试图将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拼凑起来。
现在是帝辛几年？
闻太师出征了吗？
妲己……那个传说中的九尾狐，进宫了没有？
一想到妲己，他心头就是一紧。
那可是女娲派来覆灭殷商江山的妖精！
就在他心神不宁，胡思乱想之际——毫无征兆地，整个九间殿，不，是整个天地，猛地剧烈一震！
嗡！！！
一种超越听觉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嗡鸣席卷了一切。
御案上的青铜酒爵震翻在地，醇厚的酒液泼洒在漆黑的地面上，蜿蜒如血。
高处的灯烛剧烈摇晃，明灭不定，投下的光影疯狂扭动，仿佛无数妖魔鬼怪在起舞。
帝辛猛地抬头。
透过九间殿那敞开的殿门，他看到了令其永生难忘的一幕——只见那原本晴朗的夜空（他推测是夜晚），此刻被一种无法形容的、璀璨却冰冷的光芒彻底覆盖、吞噬！
一张巨大到遮蔽了整个天穹的卷轴虚影，缓缓展开。
非金非玉，非帛非革，其上流淌着混沌色的气流，无数玄奥莫测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在其中沉浮、明灭。
卷轴顶端，是三个巨大无比、散发着无上天威、令人看一眼就神魂战栗的古朴道文——封！
神！
榜！
而在那榜单之上，一个个闪烁着金色、银色、灰色光芒的名字若隐若现。
每一个名字，都散发着他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渺小如蝼蚁的恐怖气息。
仙神之名！
真的是封神世界！？
帝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西肢冰凉。
之前那点关于酒池肉林的荒谬幻想被这铺天盖地的神迹瞬间碾得粉碎！
在这等伟力面前，人间帝王算个屁？
不过是棋子，是蝼蚁，是封神榜上预定好的祭品！
紧接着，那覆盖天穹的封神榜虚影之前，无尽霞光汇聚，瑞气千条涌动，凝聚成一尊庞大无比、漠然俯视芸芸众生的法相。
那法相笼罩在清朦朦的仙光之中，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能感受到一种至高无上、冷酷无私的天道威严，仿佛万物兴衰，众生轮回，皆在其一念之间。
法相开口，声音非男非女，非老非少，宏大而冰冷，首接响彻在朝歌城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最深处，带着不容置疑、不容违逆的天道旨意：“商王帝辛，尔听宣。”
“大劫己至，天命归周。
此乃封神榜，签押其上，尔殷商国祚可延，人族血脉可存一线生机。”
“若有不从，身死国灭，宗庙倾覆，皆在顷刻。”
声音落下，一道完全由光芒凝聚而成的卷轴——并非虚影，而是蕴含着实质天道法则的封神榜本体——穿透殿顶，无视任何物理阻隔，缓缓降临，悬浮在帝辛面前的御案之上。
光芒流转，似乎正在等待他伸手触碰，签下名字，或者说，签下整个王朝和人族的卖身契。
殿外，隐约传来宫人、侍卫惊恐到极致的哭喊和跪拜声，整个朝歌城陷入一片末日降临的恐慌。
帝辛坐在御座上，看着眼前那散发着无穷诱惑（生存）和无限恐怖（奴役）的光之卷轴。
签了，或许能苟延残喘，但从此人族气运尽归天庭，永为奴仆。
不签，立刻就是雷霆天罚，死无葬身之地！
原著里的帝辛，是怎么选的？
他好像……浑浑噩噩就接受了？
但此刻，占据这具身体的，是一个来自现代，在资本压榨下猝死，受够了被摆布命运的社畜灵魂！
一股极致的愤怒，压过了最初的恐惧，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炸开！
去你妈的天命！
去你妈的一线生机！
老子死都死过一次了，还怕再死一次？！
让我签这卖身契？
做你娘的千秋大梦！
凭什么我人族命运要由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仙神决定？！
“一线生机？”
帝辛猛地站起身，沉重的冕旒剧烈晃动，玉珠撞击发出急促的脆响。
他脸上再无半分虚浮迷茫，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狰狞和豁出一切的疯狂。
他一把抓起案上那光芒璀璨的封神榜，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足以轻易将他碾碎亿万次的天道之力，对着殿外那尊漠然的圣人法相，用尽全身力气，嘶声怒吼：“孤，人族之王，宁战死，不跪生！”
“这劳什子封神榜——”刺啦——！！！
一声清脆到极致、又震撼到极致的撕裂声，响彻寰宇！
那蕴含着天道法则的光之卷轴，竟被他从中硬生生撕开！
无尽的光芒碎片从他手中迸射开来，如同炸开的星辰，狂暴的天道反噬之力瞬间将他冲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青铜御座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染红了玄端王服。
“蝼蚁！
安敢逆天！”
九天之上，元始天尊的法相震怒。
整个天地瞬间风云变色，雷霆万钧汇聚，一只笼罩了整个朝歌城的巨大光手凝聚而成，携带着毁灭一切的恐怖天威，缓缓压了下来！
死亡的气息浓郁得令人窒息。
帝辛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浑身剧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毁灭之手落下。
完了。
冲动了。
但还是……真他妈的痛快！
他绝望地闭上眼。
然而，就在此刻——“呵呵……”一声轻飘飘的、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慵懒、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的轻笑，毫无征兆地，从那苍穹之外、九天之上、甚至可能是天外天的莫名之处，清晰地传了下来。
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漫天的雷霆和圣人怒喝，清晰地传入洪荒天地所有大能者，以及帝辛的耳中。
紧接着，在那元始天尊法相骤然凝固的瞬间，整个洪荒大地，猛烈地、疯狂地震动起来！
比之前封神榜现世时剧烈百倍、千倍！
所有生灵都惊骇地感受到，一股无法想象、无法理解、蛮横到极点的力量，强行介入了这片天地！
九间殿外，传来比之前惊恐无数倍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和骇然惊呼。
帝辛猛地睁开眼，挣扎着爬到殿门口，循着所有仙神骇然的目光望向西方——然后，他看到了足以让任何生灵神魂崩碎的景象：西方天际，那原本是西方教圣地、圣人道场所在之处，那万古不朽、祥瑞笼罩的灵山……此刻，竟被一只无法形容其巨大的、仿佛由纯粹混沌之气凝聚而成的遮天大手，硬生生地、连根拔起！
亿万丈的灵山，如同玩具般被攥在那巨手之中，山基断裂，地脉崩碎，无数佛光、梵文哀鸣着破碎消散！
灵山，被拔起来了！？
那巨手随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玩具”，然后像是丢垃圾一般，随手将其抛向了无尽混沌深处！
洪荒死寂。
元始天尊那压向朝歌的毁灭光手僵在半空，法相之上的震怒变成了彻底的错愕与难以置信。
整个洪荒世界，所有窥探到此幕的大能，全都傻了。
帝辛呆呆地站在九间殿门口，望着那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巨大无朋、冒着混沌气流窟窿的西方天际，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操…封神演义…他妈的不是这么写的啊！
这挂开得……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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