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旭康，干外卖正好两年零一个月。
两年，足够把一个人的棱角磨平。
风里来雨里去，平台的算法越来越快，我的性子却越来越慢，或者说，是越来越怂。
站长说我老实，好说话，从来不跟人红脸。
我知道，这不是夸赞，在这行，老实的意思就是好欺负。
我从来没想过，这份“老实”，会给我带来那么憋屈的一天。
那天下午，我接了一个老小区的单子，要穿过一条有名的“肠子路”——两边全是卖菜的小贩，路窄得只容两辆电动车勉强错身。
我小心地往前骑，眼看就要到路口了，对面来了一个老头，骑着辆旧电动车。
按我的习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捏紧刹车，稳稳停在路边，几乎贴着了菜摊子，留出了足够宽的空间让他先过。
我甚至还对他点了点头。
可那老头，骑到我面前，不是过去，而是车把一歪，慢悠悠地，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连人带车倒在了我的前轮旁边。
我愣住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你怎么骑车的！
撞死我了！
哎哟，我的腿，我的腰哦！”
我赶紧下车想去扶他：“大爷，我……我没碰到您啊！
我停在这没动！”
他一把甩开我的手，嗓门更大了：“没碰？
你没碰我能摔倒？
年轻人不讲道理啊！”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熟练地拨了个号：“儿子！
你快来！
你爸我被撞了！
对，就菜市场这条路！”
血一下子冲到我头顶。
我明白了，这是遇上碰瓷的了。
我气得手有点抖，但也还算冷静，掏出手机报了警。
“喂，110吗？
我这里发生了一起……纠纷，对方说我撞了他，但我没有。”
周围的卖菜大叔大妈们都围了过来，他们看得真切。
一个大妈悄悄拉我一下，小声说：“小伙子，别怕，我们都看见了，是他自己躺下去的，不是你撞的。”
另一个大叔也附和：“对，等交警来，我们给你作证！”
这些话像寒冬里的暖流，让我冰凉的手有了一点温度。
我心里踏实了些，觉得这世上总有公道。
没一会儿，两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大步流星地挤开人群过来了。
二十出头的样子，身材挺拔，但脸上没有保家卫国的正气，只有一股蛮横的戾气。
一来，其中一个就用肩膀狠狠撞了我一下，胸口几乎顶到我脸上。
“你他妈怎么搞的？
撞我爸？”
他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我强忍着怒火，往后撤了一步：“我没撞。
等交警来吧，交警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他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我这身外卖服，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然后，他掏出手机，在我面前晃了，特意点开通话记录，一个备注为“李队”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最上面。
“看见没？”
他趾高气扬，声音带着威胁，“交警队的李队，熟得很！
你等是吧？
行，我看你能等出什么结果！”
那一刻，我的心沉了一下。
那不仅仅是一个名字，那是一种权力的炫耀，是明明白白告诉我：今天这事，你认栽吧。
十几分钟后，交警来了。
他简单问了问情况，主要是听那老头和他儿子说，又看了看现场。
我赶紧说：“警官，我停着没动，他可以调监控，周围这些叔叔阿姨都可以作证……”交警似乎没听见，只是拿出事故认定书，刷刷地写着，然后递给我：“你，逆行，全责。”
我像被雷劈了一样，呆在原地。
“逆行？
这条小区里的路，根本不是机动车道，哪来的逆行？
我的车是靠左停了，但我是为了让他啊！”
交警面无表情，公事公办地指了指路的方向：“你的车头方向就是逆行了。
有异议可以，三天后去大队复议。”
复议？
我一个送外卖的，一天不跑就一天没收入，我哪有时间、哪有精力去复议？
我看着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一首以为警察和军人这份职业是光明的，但在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那身制服下，包裹着怎样一种冰冷的“熟练”和“敷衍”。
老头的儿子凑过来，脸上是胜利者的嘲弄：“怎么着？
警察都判了，说吧，是想私了，还是拉我爸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检查费可就不止这个数了。”
我喉咙发干，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所有的指望，就是警察能给我一个公正。
当这个指望破灭后，我就像被抽掉了主心骨，只剩下茫然和无力。
“你……你要多少？”
我的声音干涩。
老头立马不哎哟了，伸出两根手指：“2000！
少一分都不行！”
他甚至连皮都没破一点。
旁边的大妈看不下去了，拉着我劝：“小伙子，算了，破财消灾吧，给他们钱，一次性了清，不然他们缠上你没完没了的。”
最后，在一群人的“劝说”和那父子俩不耐烦的威逼下，价格定在了1200。
我颤抖着用手机扫了码，看着那笔钱转出去，感觉转走的不是钱，是我作为一个人最起码的尊严。
那天晚上，我躺在出租屋的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块熟悉的水渍，白天发生的一切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那老头的无赖，他儿子的嚣张，交警的冷漠，还有那刺眼的“李队”……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不是委屈，是恨。
我恨那些把别人的善良当软弱来践踏的人。
我更恨那身本应代表正义的制服，为何在某些人手里，就成了欺压普通人的工具。
那一晚，我流干了这两年攒下的所有窝囊泪。
心里有什么东西，像冰一样凝固了，又像火一样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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