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江南，雨比往年更冷。
凌晨一点，路灯昏黄，旧巷的青石板映出细碎水痕，像一幅被水洇开的古画。
林晚星踩着画里最后一抹亮色，从出版社侧门出来——米白风衣的衣角被风掀起，露出细瘦的踝，像一枝被夜雨压弯的玉兰。
她没打伞，指尖却稳稳护住怀里那叠校样。
纸上墨色未干，标题栏写着：《清明上河图》残卷真伪考。
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写的特稿，也是林家败落后，她第一次用“林晚星”的名字公开谈“林家”。
“晚星，你疯啦？
赵家明令禁止任何媒体提林家，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
闺蜜苏晴下班前的警告还在耳边。
林晚星只是笑笑，把U盘插进电脑，点击发送——仿佛按下的不是“投稿”，而是“重启”。
雨丝斜斜掠过眼尾，那颗淡红的小痣被凉意一激，愈发灼灼。
她抬手轻按，像按住一段不肯褪色的记忆：六岁，古玩店，铜镇纸砸在坏人后脑勺，血溅到她睫毛上。
有人抱起她，少年音沙哑却坚定：“别怕，我带你回家。”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后来她无数次追问母亲，只得到一句：“星儿，做噩梦而己。”
巷口突然亮起两道冷白车灯，像一把剪刀把夜裁开。
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石阶下，车牌一串嚣张的“8”。
林晚星眯眼，心口莫名收紧——这种车不该出现在城中村，更不该凌晨等她。
司机没下车，后排车窗降下三分之一，雨线顺势滑入，在暗红真皮座椅上洇出深色圆点。
先入耳的是一声轻笑，像雪落铜炉，带着不自知的滚烫。
“林小姐，上车。”
男人隐在阴影里，只看见冷白腕骨搭在窗沿，袖口缀一枚古铜袖扣，纹路是一朵小小的缠枝莲——林家祖传手艺。
林晚星呼吸微顿，那纹样她太熟，父亲的手札里拓过上百遍。
“我们认识？”
她没动，声音放轻，却暗含戒备。
男人不答，车门自动弹开，暖黄顶灯亮起，像舞台追光，一下把他推到她眼前——黑西装，雪白衬衫，领带用最规矩的温莎结，却压不住眉眼间锋利的光。
他侧头，深潭一样的眸子掠过她眼尾，落在那叠校样上：“《清明上河图》残卷？
林家真迹早在三年前被判定为赝品，你写它，是想翻案，还是翻命？”
一句话，像钉子钉进七寸。
林晚星指骨微紧，纸页被捏出半月痕。
她忽而笑了，带点江南梅子青的涩：“先生贵姓？
查户口不如去派出所。”
男人似被她这句呛到，薄唇勾起一点弧度，竟透出少年气。
他抬手，一张烫金名片递到雨里——沈砚沈氏集团手机：1xxxxx8888林晚星盯着最后一行，眉心一跳。
沈氏，江南顶级资本，三年前与赵家联手吞并林家的头号推手。
她条件反射后退半步，脚跟踩进雨水，凉意透骨。
“沈先生是特地来提醒我，沈家禁令同样生效？”
她声音软，却带刺。
沈砚指腹缓缓摩挲袖扣，目光在她湿透的肩头停了一秒，随即收回：“不，我来应聘。”
“……应聘？”
“月薪八千，随叫随到。”
他语气像在念董事会报告，内容却荒诞，“职位——林晚星的私人保镖。”
林晚星被气笑：“我付不起。”
“我自愿降薪。”
“理由？”
男人抬眼，车灯在他瞳仁里映出两簇小小的火焰，像要把她烧出一个洞：“三年前，你父亲救过我一命。
还债。”
林晚星心口倏地一空。
父亲？
林振邦？
那个被判定“挪用公款、畏罪自杀”的林振邦？
她喉头滚了滚，把所有质问咽回去，转身往巷子里走：“不可能”一步、两步……雨水把背影打成模糊的宣纸。
沈砚没有追，只抬手示意司机熄火。
世界骤然安静，只剩她鞋底踏水的轻响。
“林晚星。”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低而稳，“你怀里那篇稿，如果明天见报，最迟中午，赵子豪会找你。”
她脚步没停。
“他今晚在‘春雪’会所，说要把林家最后的独苗，踩进泥里。”
林晚星终于停住，雨幕里回头，一缕碎发黏在唇角，像黑白片里突然上了色。
她抬手，把校样举高，对他晃了晃：“沈先生，泥里也能开出莲花。”
沈砚垂眸，轻轻笑了一声，推门下车。
黑色大伞在他掌心撑开，伞骨是冷冽的金属，伞面却绘一枝白玫瑰，被雨水一淋，花瓣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他踩着水，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伞沿倾斜，把她整个罩进干燥的温暖里。
“那就一起种。”
他说。
林晚星愣住。
雨声忽然很远，她闻到他身上冷杉混着旧书纸的味道，像雪落古寺，又像翻开一册尘封的宋刻本。
那味道莫名熟悉，熟悉到眼眶发涩。
“沈砚。”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声音被雨压得极低，“如果赵家让你在我和他们之间选，你选谁？”
男人握着伞柄的手微紧，指骨透出青白。
他低头，薄唇几乎贴到她耳廓，呼吸滚烫：“我选——让赵家没得选。”
话音落下，远处巷口突然传来引擎轰鸣，七八辆摩托劈开雨夜，大灯像野兽瞳孔。
为首那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张扬肆意的脸——赵子豪，赵启明独子，也是她今晚稿子里点名“疑似走私林家文物”的主角。
“林大小姐，听说你要给我送热搜？”
赵子豪吹了声口哨，摩托包围圈收紧，“哥哥亲自来接你，够不够排面？”
林晚星指尖发凉，却被人轻轻拨开。
沈砚上前半步，黑伞微抬，露出线条冷冽的下颌。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赵公子，凌晨两点，扰民。”
赵子豪挑眉，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嗤笑：“哪冒出来的保安？
敢挡赵家的路。”
沈砚抬眼，黑伞边缘雨线如帘，衬得他眸色更深：“三秒，滚。”
赵子豪怒极反笑，刚想挥手，身后突然响起整齐划一的刹车声。
十辆黑色越野无声无息地堵死巷口，车灯齐亮，像白昼降临。
每辆车侧门同时弹开，下来的人一律黑西装、耳麦，训练有素地隔出通道。
陈默从第一辆副驾走出，对沈砚微一颔首：“沈总，清场？”
“嗯。”
男人淡淡应，回头看她，“林小姐，上车？”
林晚星双手握拳，指节泛白。
她抬脚，迈进伞下，雨水顺着伞骨滴成珠帘，把世界隔成两半。
身后，赵子豪的咒骂被陈默礼貌地“请”回车里；身前，沈砚替她拉开车门，掌心挡在门框，像护住一件易碎的瓷器。
车门合拢，雨声被隔绝。
车厢里暖香拂面，是白茶与旧纸的味道。
沈砚递来一方雪白帕子，角落绣一枝极细的梨花。
“擦擦。”
他说，“以后，别淋雨。”
林晚星没接，眼眸微颤，眼底一片潮湿。。。
男人垂眸，指尖捏着帕子轻轻碰了碰她湿漉的脸颊，像怕碰碎一场梦，林晚星反射性地躲开。
车窗外路灯掠过，映出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温柔与痛色。
车子启动，雨幕被甩成流动的墨。
林晚星回头，看见城中村那栋老旧小楼在后视镜里缩成一粒昏黄，像被水洇开的旧年月色。
她忽然觉得，某些东西——仇恨、谜团、甚至她自己——都在今晚被重新上色。
而身边这个男人，沈砚，是执笔人。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救赎，还是更深的旋涡。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会再一个人走夜路。
至少，今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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