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电子钟跳到了晚上八点，但“炫舞の心”发廊里，时间仿佛被胶水粘在了十年前。
破旧的音响执着地循环着《飞向别人的床》，歌声带着电流的杂音，像是岁月在咳嗽。
王小二站在唯一一面还算干净的镜子前，神情专注得像是在雕琢传世艺术品。
他的目光扫过镜中自己那头堪称复杂的发型：左侧刘海遮眼，流淌着忧郁的紫；右侧发束冲天，彰显着不屈的红；后脑勺则编着几缕细小的发辫，缀着微型的骷髅饰品。
整体造型，他私下称之为“末日彩虹の绝响”。
“小二，差不多了吧？
我这瓶珍藏版的干胶都快让你用完了。”
老板阿强顶着个早己塌陷的“炮轰头”，有气无力地靠在椅子上。
他是这家店的主人，也是王小二在这座钢铁森林里，为数不多的“同类”。
“强哥，你不懂。”
王小二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一根不听话的发丝，声音里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庄重，“这每一胶喷下去，定型的不是头发，是一个时代。
是咱们‘杀马特贵族’最后的尊严。”
窗外，巨大的红色“拆”字，在夕阳余晖下像一道未干的血痕。
推土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提醒着他们，这片承载了无数“家族”记忆的旧街区，寿命己进入按天计算的倒计时。
王小二，二十二岁，身高一米七八，体重六十五公斤，身体健康，五官其实底子不差。
但走在街上，回头率百分之二百五，其中百分之二百是看猴戏般的惊诧，剩下百分之五十是纯粹的眼球不适。
紧身皮裤包裹着瘦削的腿，铆钉马丁靴踩在地上咔咔作响，挂满铁链的黑色马甲里是一件印着模糊不清的哥特字母的T恤。
这身行头，是他的战袍，也是他的铠甲。
他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找不到能容纳他这身“灵魂”的工作。
试过送外卖，顾客开门时受惊的表情比收到餐还精彩；试过去当网管，差点被当成黑客举报。
最终，他都因为“形象过于超前，可能影响公司整体氛围”而被婉拒。
对他而言，剪掉头发换上西装，无异于灵魂的阉割。
“你说，现在的人都怎么了？
审美咋就倒退成这样了呢？”
王小二对着镜子里阿强的倒影抱怨，“想想当年，咱们‘葬爱家族’在QQ空间驰骋，那叫一个万人空巷！
一句‘哥抽的不是烟，是寂寞’，能引来多少妹妹的眼泪！”
阿强叹了口气，用一块发黄的毛巾擦着本就很干净的剪刀：“老黄历啦，小二。
现在是短视频、小鲜肉的时代。
咱们这一套，博物馆都不收喽！
我算想通了，回老家镇上，开个正经理发店，给老头老太太剃头，好歹饿不死。”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进了王小二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过时了吗？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色彩斑斓、结构复杂的自己，每一根头发都似乎在呐喊着“与众不同”。
不，他绝不承认！
这不是过时，是经典！
是这些被流行驯化了的凡人，失去了欣赏独特之美的能力！
他付了二十块钱，这是“会员临终折扣价”。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晚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混沌气息。
夕阳彻底沉入高楼背后，霓虹灯开始闪烁，却照不亮他心底的那片荒芜。
他决定去城北的废弃文化宫广场转转，那里曾是他们的“圣地”，如今野草长得比人都高。
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像一滴掉进清水里的油，格格不入，又异常醒目。
窃笑声、指指点点、手机偷拍的微弱“咔嚓”声，如同背景音般如影随形。
王小二早己免疫，他甚至微微扬起下巴，内心OS自动播放：“呵，庸碌的众生，你们短暂的目光，怎能理解永恒的艺术？
我这身装扮，是照亮你们灰暗生活的闪电！”
路过一个煎饼摊，摊主大爷看着他，手抖得差点把鸡蛋打到炉子外。
“大爷，一套煎饼，双蛋一肠，不要葱花香菜，辣酱多刷。”
王小二语气自然，仿佛他这身装扮和煎饼果子是天造地设的搭配。
等待的间隙，他的目光无意间扫向街角暗处。
那里似乎有个模糊的人影，轮廓不清，但一种极其别扭的感觉攫住了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那影子的“造型”，土气、陈旧，带着一股子阴沉的死板，与他追求的动态美、冲击美完全背道而驰。
他皱了皱眉，但煎饼的香气及时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大概是熬夜眼花。”
他接过热乎乎的煎饼，付了钱，把那个不协调的影子抛诸脑后。
他并不知道，那个“土掉渣”的影子，即将成为他平淡人生的转折点。
天彻底黑了。
王小二啃着煎饼，拐进了那条回出租屋必经的、灯光永远半死不活的小巷。
煎饼的温热下肚，暂时驱散了因阿强的话而带来的些许凉意。
巷子深处的黑暗，比往常更浓重了些，仿佛能吞噬光线。
王小二把包装纸揉成一团，以一个自以为潇洒的弧线丢进三米外的垃圾桶（没进），然后拍了拍手，深吸一口混合着煎饼香气和城市尾气的空气，迈步走进了巷子的阴影里。
耳机里，一首更古早的《犯贱》响起，音量开得不大，却成了这片逐渐凝聚的寂静中，唯一陪伴他的声音。
他不知道，今晚这条寻常的归家路，将是他作为“普通人”王小二的最后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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