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不是月光

我把阴郁少年从狼窝里捡回来，悉心照料。

后来他成了人皆惊骇的国师。

我费尽力气入宫那天，煦日正好。

却看见那个曾经同我说话都会羞涩的少年，拉住了公主。

如若你去边塞和亲，带上我。

那一刻，我把系统叫出来:

我想离开了。

1

再次见到池野的时候，我身上还带着鱼鳞。

宫里的李侍卫给我报的信，我用一个月的鸡腿才收买了他。

那天夕阳西下，赤红的太阳照在宫殿里，像血。

面前的男女像一幅画一样。

而我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正红着眼，拉着女孩的衣角，声音哽咽:

如若你去边塞和亲，我就跟你一起走。

是最得宠的九公主。

她一身华贵的衣袍，和我身上沾着鱼鳞的布衣截然不同。

我突然后悔进宫了。

我想回去换身衣服，可人越急的时候就越慌乱。

我踩响了地上的树枝。

吱呀一声，煽情的氛围被我打破，那双般配的人儿朝我看过来。

国师与公主有染，如何都说不过去。

公主提着衣裙跑了，长亭下只剩下池野一个人。

我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在原地挠了两下头，对他咧开嘴笑了下。

池野，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

他却是皱着眉:

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我承认的确有些不妥。

现在的我，和穿着黑金蟒袍的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站一起都格格不入。

可他眼里闪过的那份疏远，还是刺痛了我。

诶呀，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在杀鱼，这不，赶着来见你嘛。

你不是说最喜欢喝我做的鲫鱼汤吗?今晚我给你开小灶，我跟你说，现在我在御膳房……

池野的声音冷冷的，打断了我。

为什么进宫?

我顿了顿。

想说，是为了他。

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于是笑眯眯地回他:

皇宫待遇好嘛，人人都想进宫，你不也是这样来的?

他冷着脸，眸子垂了下去。

我和你不一样。

心脏传来钝钝的疼。

我挂上一个温和的笑脸。

那不打扰国师大人，小的先告退了。

我转过身，嘴角马上耷拉下去。

温小渔。

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我又忍不住地高兴。

可还没回头，就听见他说:

刚刚的事，别说给任何人。

2

我是费尽心思才进宫的。

我杀了两年鱼，学了三年菜，又通过层层考核，才有了机会进御膳房，给皇上做饭。

一切都是为了见池野。

十年前，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把池野从狼窝里救出来。

教他读书写字，为他缝衣做饭。

那时候，我的全世界都围着他转。

五年前，一贯冷静疏离的他，突然红着眼尾抱住我。

温小渔，你不是说，你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我吗?

如果我说，我不想只和你做姐弟呢?

我笑着推开他，问他怎么了。

他却已经收起了情绪，淡淡地说: 等我回来。

我只当他会像往日一样离家求学，傍晚就会回来。

却没想到一等就是五年。

听人说，如今的国师也叫池野。

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陛下无论是非，皆要与他过问，甚至准许他随意入住皇宫。

模棱两可的消息，就令我的内心欢喜到了极点。

池野才不是什么恶毒反派，他是这世间顶顶好的少年。

有勇有谋，有毅力，也有决心。

系统的提示音弹出:

恭喜宿主，救赎反派的任务已经完成，宿主可以随时退出小世界。

可我舍不得，我还想再留一会儿。

我还没等到池野和温小渔的大结局呢。

可现在，真正再次见到他，我才意识到。

我不是什么救赎文小说女主。

我只是一个帮忙养大男主的工具人。

我后悔来见他了。

3

我是哭着回御膳房的。

眼泪落在裙摆的鱼鳞上，散发着腥气。

看见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御膳房等我的李侍卫也慌了。

他攥着帕子跑到我面前，胡乱给我擦着鼻涕眼泪。

诶呀，怎么哭成这样你等他等了那么久，没多说几句?

你不是说国师还是你从狼窝捡回来的吗?我还等着你成国师夫人，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呢。

他越说，我哭得越厉害。

他变了……

李侍卫伸出右手，抬在我的脑后，但最后又不太自然地收了回去。

却还是语重心长地安慰我:

人嘛，哪有不变的。

然后话锋一转:

话说……这个月的鸡腿，还作数吗?

我跳起来，往他背上打了一掌:

好啊你个李长青，跟我说那么多，就是惦记鸡腿是吧?

他疼得龇牙咧嘴，我追着他满院子地跑。

一下把伤心难过抛到脑后。

被人叫住时，我还提着李长青的衣领，两个人同时看过去。

来的人是一名黑衣侍卫，衣袖上绣着金文，是国师的人。

谁是温小渔

我赶紧松开李长青的衣领。

李长青还想挡在我身前，却被我按在了身后。

我，是我。

国师大人要见你。

4

池野现在好大的官威，连宅院规格都仅次于皇宫。

雕花的木栏，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随时可见的奴仆。

他当真是过上好日子了。

我鼻子突然有些酸。

推开木门，穿着锦衣的池野在案前低头描摹。

我瞟了一眼。

画上的人儿我才见过，是下午的嘉柔公主。

来了?

他抬眼看我，眼里的温柔退却。

这是我下午做的鲫鱼汤，你尝尝。

我笑着把汤端到他面前。

他没回应我，只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你没变，还是很会照顾人。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感觉心里酸酸的。

我不是一开始就会照顾人的，只是舍不得这个狼窝里的少年再受委屈。

于是开始学着烧柴做饭，手上全是老茧和细疤，可他从没有在意过。

嘉柔公主最近身体不舒服，身边的下人也不细心，温小渔，你到她那里照顾她吧。

该有的好处少不了你的，你会照顾人，有你在嘉柔公主身边，我也放心。

我身子僵了一下:

你说什么?

他的凤眼微微抬起来:

你不想待在我身边吗?陪在嘉柔身边，我们也能常见。

他淡淡地说着，像在说一件再平凡不过的小事。

池野，你是不是忘了你说过什么?

我的声音有些抖。

我站在那里，风将烛灯吹得忽明忽暗，池野手中的毫笔顿了顿。

童言儿戏，当不了真。

原来他还记得。

记得那年寒冬，我们买不起煤炭相互依偎，他冻得快要昏过去了，却语气认真地对我说:

温小渔，我一定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

心脏传来细细密密的疼。

我看着他，第一次觉得如此陌生。

屋外传来少女的娇笑:

池野看我给你做的四果汤

嘉柔公主穿着娇嫩鹅黄衣裙，扑进池野的怀抱，看见我神情僵了一下。

池野马上拍着她的背安抚。

放心，是自己人，是小时照顾我的……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后说:

侍女。

以后她也会跟在你身边照顾你，像照顾我一样。

嘉柔公主马上放松下来，抱着他的手臂晃:

国师大人，还不快快尝尝本公主屈尊降贵给你做的四果汤，我可是学了好久才学会的呢都不小心切到手指了

闻言，池野马上紧张了起来。

伤到哪了?我看看。

他紧张地抓住她的玉指细心查看，眼里满是柔情。

我把烫伤的手臂往后藏了藏，才发现无人在意。

我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看着鲫鱼汤慢慢变冷，看着他满眼温柔地喝下那碗四果汤。

嘉柔公主却突然注意到那碗被池野扔在桌子上的鲫鱼汤。

刚掀开盖子，她就捏着鼻子说: 这什么啊。

然后又转头，略带天真地看向池野: 国师大人，你不会是爱喝这个吧?

池野微笑着摇了摇头。

公主不喜欢，就倒掉吧。

得到池野的支持后，公主随手指了指我: 温……小渔，对吧?你出去吧，顺便把这碗汤倒掉。

我安静地端起那碗无人动过的汤，转身离开。

踏出门楣之际，听见背后传来凉薄的声音:

温小渔，把门带上。

5

把门关上的那刻，我的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来这个世界之前，我癌症晚期，在床上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

手腕沁出血沫的那刻，系统跳了出来:

重生任务系统激活，拯救阴郁反派。

听到这个任务我笑了一下。

我自己都不想活了，让我拯救什么狗屁反派?

可任务完成的奖励还是让我心动了。

快要被传送到狼窝里那个随时会黑化的少年面前时，我原以为自己会害怕。

可看到池野的那一刻，我只感觉心紧了一下。

太可怜了。

他穿着破烂的衣服，在狼穴里和旁边的野狗争食。

和黑壮的野狗龇牙咧嘴，最后竟然也把它吓退。

就着兔肉狼吞虎咽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眼里的光亮。

那样倔强，透着一股强烈的生的渴望。

那时候我突然有些瞧不起我自己。

这个少年都能活下去，我凭什么不能?

我为了让他考取功名，到镇上日夜把借不到的古籍誊抄下来带回家。

冬日帮他洗衣服把手心都冻裂了，只为了让他用功读书。

手指不知道磨破了多少次，留下厚厚的茧。

再也不是原来世界里那个少女的手了。

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地上。

我听见房里传来女孩害羞的娇嗔。

我迈出步子，直直向黑夜里走去。

池野，谢谢你给我生的希望。

从今往后，你的人生我不作陪了。

6

我回到屋子里收拾行囊，刚想召唤系统启动退出程序。

却听见门外传来声响。

是一身青衣的李长青。

身影高大挺拔，站在月光下倒有几分样子。

他清澈的眼里染上潮色。

你要走了吗?

我点点头。

他有些急了。

你不许走说好的一个月的鸡腿你可不能放我鸽子

我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答应你的不欠你。

我抬眼看他。

要不我把鸡腿秘方教给你吧，这样以后我不在了，你可以自己做。

他站在那里，有些心事一般拉住我:

温小渔，可以再做一次鲫鱼汤吗?你做的味道独一无二，我想学。

我愣了一下，好啊。

御膳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李长青借由学习的功夫，和我靠得很近。

意识到我抬头就会碰到他的下巴的时候，我轻咳了下。

长青，你靠得太近了。

对不起……我就是想看得更清楚些。

我看着他红透的耳根，没有戳破。

刚做好的鲫鱼汤还冒着热气，李长青吹了几下，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慢点喝，别急。

好喝

他抬起头，对我笑了一下，露出尖尖的虎牙。

你必须把你会的都教给我，才准你走。

那一刻，我心漏掉半拍。

原来池野看不上的东西，也有人当作宝贝。

我终于召唤出系统。

我决定退出小世界。退出时间要定在一个月后，我要完成和李长青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