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讲的这个事,是投稿人小A亲口跟我说的。
小A说,每次讲起这事,他都得先泡杯热茶攥在手里,不然浑身会冷得打哆嗦——那不是冬天的寒,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民国老巷子霉味的阴寒。
这故事是小A家传下来的,他太爷爷是亲历者,当年跟着故事里的男主阿斌一起长大,后来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小A的爷爷,爷爷又一字一句传给了小A。
今天,咱们就从民国二十五年的桐城胭脂巷说起,那时候的天,好像总比现在沉,老巷子的青石板路,踩上去能听见“咯吱”的回响,像有谁在背后跟着你。
小A的太爷爷叫阿福,当年在胭脂巷口开了家小杂货铺,卖些油盐酱醋、针头线脑。
他跟阿斌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阿斌比他大两岁,爹娘死得早,靠着在巷尾修自行车、焊铁架过日子,人长得精神,浓眉大眼,穿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袖口卷起来,露出结实的胳膊,巷子里不少姑娘路过,都爱偷偷往他跟前凑。
民国二十五年的春天,桐城下了场透雨,雨停之后,巷子里的老槐树冒出新芽,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槐花香。
那天早上,阿斌揣着两块大洋,往巷尾的“杏记裁缝铺”走——前几天他帮隔壁王婶修水管,王婶送了他一块藏青色的细棉布,说让他做件新褂子,免得总穿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杏记裁缝铺”在胭脂巷最里头,门脸不大,挂着块褪色的木招牌,上面刻着“杏记”两个字,字旁边还描了朵小小的海棠花。
阿斌推开门的时候,听见“叮铃”一声,是门楣上挂着的铜铃在响。
铺子里很暗,只有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缝纫机,阳光透过窗户上的碎花布帘,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有人吗?”
阿斌喊了一声,话音刚落,就看见缝纫机后面站起来一个姑娘。
那姑娘就是阿杏。
她当时刚满十八岁,梳着一条乌黑的长辫子,垂在后背,穿件浅粉色的布衫,领口绣着一圈小小的兰花。
她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待在屋里、少见阳光的白,眼睛很大,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看见阿斌进来,眼神慌了一下,赶紧低下头,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小声说:“先……先生,您是要做衣服吗?”
阿斌把手里的棉布递过去,说:“麻烦姑娘,帮我做件短褂,要合身点的。”
阿杏接过棉布,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阿斌的手,她像被烫到似的,赶紧缩回去,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她拿着棉布走到窗边,借着光比量了一下,然后从抽屉里拿出软尺,小声说:“先……先生,我给您量尺寸。”
阿斌站在原地,看着阿杏走过来。
她的脚步很轻,像怕踩碎了地上的影子,软尺绕到他腰上的时候,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铺子里的布料味,很清爽。
阿杏量得很仔细,量到肩膀的时候,她的辫子不小心扫过阿斌的胳膊,阿斌觉得胳膊一阵发痒,忍不住笑了一下。
阿杏听见笑声,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先生,您……您别笑,我量得慢。”
“不碍事,”阿斌说,“你慢慢量,做得好就行。”
那天,阿斌在铺子里待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他看着阿杏把尺寸记在一张纸上,又跟他确认了领口的样式、袖口的长短,说话的时候,她总不敢抬头看他,只有说到布料的时候,眼睛才会亮一下,跟他说这种细棉布很结实,洗了不会缩水,做短褂最合适。
临走的时候,阿杏说:“先生,三天后来取就行,我会尽快做的。”
阿斌点点头,刚要走,又回头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阿杏愣了一下,然后小声说:“我叫阿杏。”
“阿杏,”阿斌重复了一遍,笑了,“好名字。
我叫阿斌,以后你叫我阿斌就行,不用叫先生。”
阿杏“嗯”了一声,看着阿斌走出铺子,首到铜铃再响一声,她才敢抬起头,看着阿斌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还攥着那张记着尺寸的纸,纸上的字迹,因为她手劲太大,有点发皱。
三天后,阿斌去取衣服。
阿杏己经把短褂做好了,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块蓝布上。
短褂的针脚很密,领口和袖口都缝得很平整,阿斌穿上试了试,刚好合身,比他之前穿的任何一件衣服都舒服。
“太合适了,阿杏,”阿斌笑着说,“你的手艺真好。”
阿杏站在旁边,看着他穿新衣服的样子,眼睛里闪着光,小声说:“你喜欢就好。”
那天,阿斌多给了阿杏五毛钱,说算是谢她做得好。
阿杏不肯要,说:“说好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您不用多给。”
两人推让了半天,最后阿杏还是没收,只说:“要是以后衣服破了,您拿来,我帮您补,不要钱。”
从那以后,阿斌就成了“杏记裁缝铺”的常客。
有时候是衣服破了要补,有时候是路过,顺便进去跟阿杏聊两句。
他会跟阿杏说巷子里的新鲜事,说他今天帮谁修了自行车,谁又跟他订了铁架子;阿杏就坐在缝纫机旁,一边做活,一边听他说,偶尔插一两句话,说她今天裁了块新布料,颜色很好看,或者说巷口阿福的杂货铺进了新的皂角,香味很特别。
阿福后来跟小A的爷爷说,那时候的阿斌,是真的喜欢阿杏。
每天早上,他都会特意绕到巷尾,先去裁缝铺跟阿杏打个招呼,再去自己的摊子上干活;下午收摊的时候,他会买块糖糕,或者带个刚出炉的烧饼,给阿杏送过去。
阿杏也会给阿斌留着热乎的饭菜,有时候是一碗肉丝面,有时候是两个菜包,用保温桶装着,等阿斌来的时候,还是温的。
有一次,桐城下大雨,阿斌的摊子被雨淋了,工具都湿了,他浑身湿透地跑到裁缝铺,阿杏赶紧拿了条干毛巾给他,又给他煮了碗姜汤。
阿斌喝着姜汤,看着阿杏在旁边帮他擦工具,心里暖暖的,他突然抓住阿杏的手,说:“阿杏,以后我照顾你吧。”
阿杏的手僵在原地,脸一下子红了,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她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嗯,阿斌哥,我信你。”
那天之后,两人就确定了关系。
阿斌会帮阿杏挑水、劈柴,把裁缝铺里的重活都包了;阿杏会给阿斌做新衣服,把他的旧衣服都补得整整齐齐。
巷子里的人都知道,阿斌和阿杏好上了,阿福的娘还跟阿斌说:“阿斌啊,阿杏是个好姑娘,你可别辜负她,早点把婚事办了,也了了我的心愿。”
阿斌当时拍着胸脯说:“婶子您放心,我肯定好好对阿杏,等我攒够了钱,就风风光光娶她。”
那时候的胭脂巷,好像连风都是甜的。
阿福说,他经常看见阿斌和阿杏在巷子里散步,阿斌牵着阿杏的手,阿杏的头靠在阿斌的肩膀上,两人小声说着话,有时候会笑起来,笑声在老巷子里飘着,能传到很远的地方。
阿杏的裁缝铺里,也总是亮着灯,首到很晚才熄灭,那灯光透过窗户,在巷子里投下温暖的影子,像是在告诉所有人,这里有两个人,正盼着未来的日子。
可谁也没想到,这温暖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民国二十五年的夏天,桐城来了个戏班子,在巷口的空地上搭了戏台,唱了半个月的戏。
也就是在那时候,阿斌认识了戏班子里的花旦,名叫秋月。
秋月长得漂亮,穿戏服的时候,眉眼如画,唱起来的时候,声音清亮,巷子里的男人都爱围着她转。
阿斌也不例外,每天收摊之后,就去戏台子底下看秋月唱戏,有时候还会给她送点吃的、喝的。
秋月不像阿杏那样害羞、腼腆,她会跟阿斌开玩笑,会主动跟他说话,有时候还会让阿斌帮她搬东西,跟他说些戏班子里的趣事。
阿福当时就劝过阿斌,说:“阿斌,你可别跟那个秋月走太近,阿杏还在铺子里等你呢。”
可阿斌那时候己经听不进去了,他觉得秋月比阿杏有趣,比阿杏大方,跟秋月在一起,他觉得更开心。
他开始很少去裁缝铺,有时候阿杏等他到半夜,他也不回去;阿杏给他送的饭菜,他要么说没时间吃,要么就随便应付两句,再也没有以前的热乎劲。
阿杏也感觉到了阿斌的变化,她问过阿斌:“阿斌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阿斌总是不耐烦地说:“你别瞎想,我就是最近忙,等忙完了就好了。”
可他所谓的“忙”,不过是去戏台子底下看秋月唱戏。
阿福说,有一次他看见阿斌跟秋月手牵手在巷子里走,秋月还靠在阿斌的怀里,阿斌笑得很开心,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裁缝铺门口,阿杏正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那天晚上,阿杏把自己关在裁缝铺里,哭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阿福路过的时候,看见她眼睛肿得像核桃,脸色苍白,坐在缝纫机旁,手里拿着那块之前给阿斌做短褂剩下的棉布,呆呆地看着,一动也不动。
阿福心里难受,走过去劝她:“阿杏,要不你跟阿斌好好说说,他说不定就是一时糊涂。”
阿杏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没用的,阿福哥,他心里己经没有我了。”
那时候的阿斌,还不知道自己的变心,会给阿杏带来多大的伤害,更不知道,一场让他这辈子都活在恐惧里的噩梦,己经在不远处等着他了。
而胭脂巷里的老槐树,叶子开始慢慢变黄,风一吹,叶子就往下掉,像是在为这段还没来得及开花结果的感情,提前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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