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特-7的天空永远是洗不掉的锈色。
悬浮车的引擎在颠簸中发出“咔嗒咔嗒”的哀鸣，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
林野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按在仪表盘上——那里的能量指针己经快贴到底线，最后半格蓝色光晕在昏暗的驾驶舱里忽明忽暗，映着他下颌线紧绷的侧脸。
车斗里堆满了捡来的机甲废件，大多是D级量产战甲的残肢：断成两截的合金腿骨、布满弹孔的胸甲、连型号都磨掉的能源接口。
这些在别人眼里的垃圾，是林野和孤儿院十几个孩子活下去的指望——拆解下来的螺丝能换营养剂，完整的线路板能抵半个月的水费，运气好摸到星核钢碎片，还能给最小的朵朵买支水果味的营养膏。
“还有三公里。”
林野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旧终端，屏幕裂了三道纹，显示的坐标正指向荒原尽头那片低矮的灰色建筑群——星光孤儿院。
他松了松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用力泛着白，掌心的老茧蹭过塑料方向盘上的毛刺，那是常年拆解机甲零件磨出来的。
十七岁那年父母在矿难里没了，他从矿场宿舍搬到孤儿院，跟着老院长学拾荒，学修东西，一晃就是两年。
现在他十九岁，成了院里十几个孩子的“野哥”，成了能扛事的人。
悬浮车终于爬过最后一道土坡，孤儿院的轮廓清晰起来。
院墙是用废弃的集装箱拼的，刷着斑驳的白漆，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星星——是林晓昨天刚补的色。
车还没停稳，就有三个小脑袋从铁门后探出来，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最先冲过来，举着手里的铁皮罐子喊：“野哥！
你回来啦！”
是朵朵，今年才六岁，去年被林野从坍塌的临时安置点救出来的。
林野跳下车，顺手把朵朵抱起来，避开她怀里的罐子——里面装着半罐雨水，是她攒着给林野擦悬浮车的。
“慢点跑，摔了怎么办？”
他声音很轻，带着点刚从外面回来的沙哑。
“有野哥在，不会摔的！”
朵朵搂着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沾满尘土的外套上，“晓哥说你今天会带糖回来，是真的吗？”
林野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水果糖——是用一块完好的传感器换的，本来想给林晓的。
他剥开糖纸，塞了一颗到朵朵嘴里，另一颗递给跑过来的男孩：“拿着，分给其他弟弟妹妹。”
男孩是林晓，十二岁，比朵朵高半个头，穿着洗得发白的外套，袖口卷了两圈。
他接过糖，却没立刻吃，而是放进了口袋里，然后伸手去帮林野卸车斗里的废件：“哥，今天怎么这么晚？
终端一首打不通。”
“矿坑那边信号不好。”
林野没说自己为了捡车斗里那根完整的液压杆，多绕了五公里路，还差点被巡逻的矿场保安当成偷矿的。
他拍了拍林晓的肩膀，注意到弟弟手背上有块新的淤青，“又跟人打架了？”
林晓的手顿了一下，把袖子往下扯了扯：“没有，是不小心撞到的。”
林野没再问。
他知道，院里的孩子在外面总受欺负——奥尔特-7的人都知道星光孤儿院是“没人管的地方”，连拾荒区的混混都敢抢孩子们捡的废件。
林晓是想护着弟弟妹妹，才学会了打架。
“老院长呢？”
林野转移话题，目光扫过院子里——往常这个时候，老院长应该在门口择野菜。
“在屋里，说等你回来有事儿。”
林晓指了指最里面那间亮着灯的屋子，“疤脸下午来了。”
“疤脸”两个字让林野的眼神冷了冷。
那是黑爪帮的头目，专靠收“保护费”欺负拾荒者的混混。
上个月就来闹过一次，要孤儿院每个月交一半的拾荒所得，林野当时用一根铁棍把人赶跑了，没想到这才过了一个月，对方又找上门。
他把朵朵放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去找其他小朋友玩，野哥跟院长说点事。”
然后跟着林晓往屋里走。
老院长的屋子很小，只有一张铁架床、一张桌子和一个旧柜子。
墙上挂着张合影，是十年前的星光孤儿院，那时父母还在，老院长头发没这么白，林野还是个跟在父母身后的小孩。
看到林野进来，老院长放下手里的针线——他正在补林晓的外套，针脚歪歪扭扭的。
“回来了？
快坐。”
老院长指了指桌子旁的小板凳，又给林野倒了杯温水，“今天外面风大，没冻着吧？”
“没事，院长。”
林野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温热的搪瓷杯壁，心里暖了暖。
他开门见山，“晓说疤脸来了？
他要干什么？”
老院长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还是要保护费。
这次说……说不给的话，就砸了咱们院里的悬浮车，还说要把孩子们捡的废件都拉走。”
林野的手指攥紧了杯子，杯壁的温度似乎都降了下来。
“他带了几个人？”
“三个，都带着铁棍。”
老院长声音低了些，“我跟他说再宽限几天，他说最多到明天下午，要是还拿不出东西，就……”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林野知道是什么意思。
黑爪帮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去年就有个拾荒者因为没交保护费，被他们打断了腿，最后只能靠乞讨过活。
“您别担心。”
林野放下杯子，语气很稳，“明天我去跟他谈。”
“你别冲动。”
老院长急忙拉住他，“疤脸他们人多，又有家伙，你一个人……我有分寸。”
林野打断他，目光落在墙上的合影上，“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孩子们的，也不会让他们砸了咱们的东西。”
父母走的时候，把他托付给老院长，说“让小野跟着您，我们放心”。
这两年，老院长用捡垃圾的钱养着十几个孩子，自己顿顿吃最便宜的营养剂，头发一天比一天白。
林野不能让他们的心血，毁在疤脸这种人手里。
老院长还想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朵朵的哭声。
林野和老院长对视一眼，赶紧往外跑。
院子里，朵朵坐在地上，手里的铁皮罐子滚在一边，雨水洒了一地。
疤脸带着两个手下站在旁边，其中一个瘦高个手里还拿着根铁棍，正用脚尖踢着地上的废件。
“哭什么？”
疤脸蹲下来，用铁棍挑起朵朵的下巴，一脸凶相，“你哥呢？
让他出来！
昨天跟我说宽限一天，今天该交东西了吧？”
“不准碰她！”
林晓冲过去，想把朵朵拉到身后，却被瘦高个一把推开，摔在地上。
“晓！”
林野快步走过去，先把林晓扶起来，又抱起朵朵，用外套裹住她发抖的身子，“别怕，野哥在。”
朵朵埋在他怀里，哽咽着说：“野哥，他们……他们踢我的罐子……”林野抬头看向疤脸，眼神冷得像奥尔特-7的夜风：“疤脸，有什么事冲我来，别吓孩子。”
“哟，正主终于出来了？”
疤脸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扫过林野身后的悬浮车和车斗里的废件，“东西准备好了吗？
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
“没有。”
林野抱着朵朵，站得笔首，“我们孤儿院的孩子还等着这些东西换吃的，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
疤脸笑了，伸手就去抓林野怀里的朵朵，“那我就把这小丫头带走，跟你换点东西怎么样？”
林野侧身躲开，同时伸手抓住疤脸的手腕——他的手劲很大，是常年搬机甲零件练出来的，疤脸疼得“嘶”了一声，脸色瞬间涨红。
“你敢动手？”
疤脸另一只手摸向腰后的铁棍，他的两个手下也围了过来，手里的铁棍在地上敲得“噔噔”响。
林晓爬起来，捡起地上的铁皮罐子，挡在林野身后：“不准欺负我哥！”
林野看了眼身后的弟弟，又看了眼怀里还在发抖的朵朵，松开了疤脸的手——他不能在这里打架，万一伤了孩子就麻烦了。
“我没东西给你。”
林野的声音很沉，“但我可以跟你做个交易。”
疤脸揉着手腕，恶狠狠地瞪着他：“什么交易？”
“你不是想要东西吗？”
林野指了指不远处的悬浮车，“我帮你修一辆悬浮车——比你现在开的那辆好，能扛住荒原上的风沙。
但你得保证，以后再也不来骚扰孤儿院，也不准碰院里的孩子。”
疤脸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你会修悬浮车？
别跟我吹牛逼，你就是个捡垃圾的……”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林野打断了。
林野走到疤脸的悬浮车旁——那辆车停在院门外，车身满是划痕，引擎盖还翘着，显然是出了故障。
林野拉开引擎盖，看了一眼里面的线路，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小的多功能扳手，蹲下身开始拆解。
他的动作很快，手指灵活地在杂乱的线路和零件间穿梭，时而拧下一颗螺丝，时而调整一根线路，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疤脸和他的手下站在旁边，从一开始的不屑，慢慢变成了惊讶——他们看了半天都没找出问题的引擎，在林野手里似乎很快就有了眉目。
大概十分钟后，林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对疤脸说：“试试。”
疤脸将信将疑地坐进驾驶舱，拧动钥匙。
引擎“嗡”的一声启动了，比之前顺畅了不少，仪表盘上的故障灯也灭了。
他又踩了踩油门，车子稳稳地往前开了两米，再没有之前的卡顿。
“你……”疤脸从车上下来，看着林野的眼神里多了点忌惮，“你真会修？”
“以前跟我爸学过。”
林野没多解释——父母以前是矿场的机械维修工，他从小就跟着看，后来拾荒时又经常拆机甲零件，修个悬浮车对他来说不算难事。
疤脸沉默了几秒，显然在心里盘算。
他知道林野不好惹，上次被赶跑己经丢了面子，这次要是真把人逼急了，说不定自己讨不到好。
而且林野修好了他的悬浮车，也算欠了个人情。
“行。”
疤脸最终咬了咬牙，“我答应你，以后不找孤儿院的麻烦。
但你记住，别跟我耍花样——要是让我知道你骗我，我饶不了你！”
说完，他狠狠瞪了林野一眼，带着手下跳上悬浮车，一溜烟地走了。
看着疤脸的车消失在荒原尽头，林野才松了口气，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
他转过身，看到朵朵己经不哭了，正睁着大眼睛看着他，林晓也跑过来，脸上带着崇拜的表情：“哥，你好厉害！”
老院长也走过来，拍了拍林野的肩膀：“小野，辛苦你了。”
“没事，院长。”
林野笑了笑，把朵朵放下来，“以后他们不会再来了。”
院子里的孩子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刚才发生了什么，林晓抢着把林野修悬浮车、吓跑疤脸的事说给大家听，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都围着林野喊“野哥好棒”。
林野看着眼前的孩子们，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蹲下来，摸了摸每个孩子的头，说：“很晚了，都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捡废件呢。”
孩子们听话地跑回宿舍，林晓也跟着去了，临走前还回头对林野说：“哥，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拾荒。”
林野点点头，看着孩子们的身影消失在宿舍门后，才转身去收拾车斗里的废件。
老院长帮着他一起搬，两人都没说话，只有废件碰撞的“叮当”声在院子里回荡。
搬完最后一件废件，林野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从口袋里摸出那个星核钢碎片——是今天在矿坑深处捡到的，比指甲盖大一点，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色光晕。
星核钢是制造战甲的核心材料，很值钱，但林野没打算卖掉——他想把这个碎片打磨成吊坠，送给林晓，当成护身符。
他正用砂纸小心地打磨着碎片，手腕上的旧终端突然“嘀”了一声，屏幕上跳出一条陌生的信号提示——不是矿场的信号，也不是奥尔特-7的公共频道，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脉冲信号，来源指向荒原北边的“死亡矿道”。
林野皱了皱眉，拿起终端仔细看了看。
信号很微弱，断断续续的，像是某种机械发出的，但奥尔特-7除了矿场的机械和拾荒者的悬浮车，没有其他机械了。
而且死亡矿道是三年前矿难的发生地，早就被封锁了，里面除了废弃的矿机，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矿场的人又去那边勘探了？
林野站起身，看向荒原北边的方向。
那里黑漆漆的，只有风吹过土坡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蛰伏着。
他握紧了手里的星核钢碎片，心里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安——刚才疤脸走的时候，好像提到了一句“死亡矿道里有动静”，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或许不是空穴来风。
就在这时，终端的信号突然变强了一瞬，屏幕上闪过一个模糊的银色轮廓，像是一只虫子，但比普通的虫子大得多，还带着金属的光泽。
紧接着，信号又消失了，屏幕恢复了漆黑。
林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盯着终端看了半天，没再等到任何信号。
但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像是有什么危险正在靠近，正朝着星光孤儿院，朝着他守护的这些孩子，慢慢爬过来。
夜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吹在脸上，带着铁锈的味道。
林野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不管那是什么，他都不能让它伤害到孤儿院的孩子。
明天，他得去死亡矿道看看，弄清楚那信号到底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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