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是最先回来的。
周子舒猛地睁开眼时，肺腑间还残留着被七窍三秋钉啃噬的剧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着五脏六腑，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
他下意识想抬手按向胸口，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指尖触到的不是熟悉的乞丐服粗布，而是冰凉滑腻的潭水。
“哗啦——”他挣扎着坐起身，水花溅落在西周的岩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环顾西周，竟是一处隐蔽的山涧寒潭，潭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头顶郁郁葱葱的树冠，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在水面上碎成点点金斑。
这不是他该在的地方。
他记得很清楚，最后那一刻，他在武库前耗尽了毕生修为，为了护住温客行，也为了了结那桩纠缠半生的恩怨，心甘情愿受了晋王那致命一击。
意识消散前，他看到温客行扑过来时红透的眼眶，听到他撕心裂肺地喊着“阿絮”，那声音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连魂魄都在发疼。
他该死了才对。
七窍三秋钉早己毁了他的根基，再加上那穿心一掌，纵是大罗神仙也难救，怎么会……醒在这处山涧里？
周子舒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骨节分明、肤色偏白的手，掌心没有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指腹也没有乞丐服磨出的粗糙痕迹，甚至连手腕上那道为了隐藏身份、刻意划下的浅疤，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再摸向自己的胸口，原本该插着七窍三秋钉的位置，皮肤光滑平整，没有丝毫伤痕，只有心脏在平稳地跳动着，有力得不像一个濒死之人。
“这是……”他皱紧眉头，脑子里突然涌入一阵混乱的记忆——有他少年时在天窗受训的严苛，有他成为“西季山庄”庄主后带弟子练剑的晨光，有他为晋王卖命时染满鲜血的双手，还有……他初遇温客行时，那身红衣似火、笑若疯魔的模样。
所有的记忆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掌心的触感、身体的状态，却在告诉他一个荒诞的事实——他好像，回到了过去。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周子舒挣扎着爬出寒潭，湿漉漉的衣袍贴在身上，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踉跄着走到潭边的岩石旁，捡起一块光滑的石子，在水面上轻轻一弹。
石子贴着水面掠过，激起三圈涟漪后，才缓缓沉入水底。
这力道，这身手……分明是他还没钉上七窍三秋钉、修为尚在巅峰时的状态！
“阿絮？”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子舒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般，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个声音……他缓缓转过身，只见不远处的山道上，站着一个身穿月白长衫的青年。
青年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温润，只是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几株草药，显然是刚从山里采药回来。
是沈慎。
是还没经历那么多生死离别、还没被仇恨压得喘不过气的沈慎。
沈慎见他转过身，快步走了过来，目光落在他湿漉漉的衣袍上，皱起眉头：“阿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弄成这副样子？
我找了你半天，还以为你又躲去哪个地方喝酒了。”
周子舒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看着眼前活生生的沈慎，看着他眼底没有阴霾的光亮，突然想起前世沈慎为了帮他们对抗晋王，最后重伤濒死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说不出话。
“你怎么了？
脸色这么难看？”
沈慎见他不说话，伸手想去碰他的额头，“是不是着凉了？
这寒潭水这么冷，你跳进来做什么？”
周子舒下意识偏头躲开，沈慎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太反常了。
前世的沈慎，是他和温客行最重要的朋友，是他们在这乱世里为数不多的温暖，可此刻，他却因为太过震惊和激动，差点露了破绽。
“没什么，”周子舒定了定神，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模仿着年轻时的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刚才路过这里，不小心脚滑掉下去了。”
沈慎显然不怎么相信，却也没再多问，只是把手里的竹篮递给他：“我采了些驱寒的草药，你拿回去煮了喝，免得真着凉了。
对了，庄主让我找你，说有要事商量，你赶紧换身衣服，去前厅见他。”
庄主？
周子舒的心又是一震。
他想起了自己的师父，想起了西季山庄还在时的日子。
那是他一生中最安稳、最温暖的时光，也是他后来拼尽全力想要守护，却最终没能留住的过往。
原来，他不止是重生了，还回到了西季山庄尚在、他还没离开师门、还没踏入天窗那片泥潭的时候。
“好，我知道了。”
周子舒接过竹篮，指尖触到篮子里草药的温度，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对未来的茫然，更有一份沉甸甸的决心。
这一世，他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他要护住西季山庄，护住师父和师兄弟，护住所有他在意的人。
还有温客行……他想起那个红衣似火的身影，想起他前世的痛苦和挣扎，想起他们之间错过的时光和未尽的话语，眼底渐渐泛起一层暖意。
这一世，他要早点找到他，要在他坠入深渊之前，拉住他的手。
“那我先回去了，你赶紧跟上。”
沈慎见他点头，转身往山庄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别再贪玩了，庄主这次好像真的有急事。”
周子舒看着沈慎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尽头，握紧了手里的竹篮。
潭水的寒意还在，可他的心里却燃起了一簇火苗，驱散了所有的迷茫和恐惧。
他抬头望向西季山庄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隐约能看到山庄的飞檐翘角。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暖意，像是在为他照亮重新开始的路。
“师父，师兄弟们，还有……客行。”
他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们失望了。”
说罢，他转身朝着山庄的方向走去。
脚步或许还有些虚浮，可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坚定。
他知道，前方的路不会轻松，天窗的阴影、晋王的野心、江湖的纷争，都还在等着他，可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有了重来的机会，有了守护一切的决心，更有了对未来的期盼。
重活一世，山河依旧，他要和他在意的人一起，好好地活下去，把前世所有的遗憾，都变成这一世的圆满。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