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梧桐叶掠过教学楼顶，夏特坐在高二（1）班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他黑红色的毛发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却没暖化他眼底那层淡淡的疏离。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着冗长的公式，粉笔摩擦黑板的声音像钝刀割着神经。
夏特的视线越过老师的肩膀，落在窗外那棵老梧桐上——树叶绿得发亮，枝桠间藏着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他从书包里摸出一本烫金封面的画册，翻开夹着书签的那页，是幅未完成的油画，画布上只有大片大片冷色调的阴影。
“夏特同学，这道题你来解一下。”
老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走神。
夏特合上册画，起身时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走上讲台，拿起粉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板上移动，白色的粉笔灰簌簌落下，很快就写出了完整的解题步骤。
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棱角。
“很好，请坐。”
老师赞许地点点头。
夏特回到座位，刚要重新翻开画册，后颈突然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他皱眉回头，撞进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钴蓝色的毛发被阳光染成了暖调，额前的碎发翘起来一小撮，像刚被风吹过的蒲公英。
是索尼克。
隔壁（2）班的，全校闻名的“小太阳”。
夏特在开学典礼上见过他，作为新生代表发言时，这家伙站在主席台上，笑得比聚光灯还晃眼，说要“像风一样跑遍整个校园”。
“喂，你刚才画什么呢？”
索尼克压低声音，嘴角还沾着点巧克力的痕迹，“我看你对着窗外看了好久，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
夏特的目光在他嘴角顿了顿，没说话，转了回去。
他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搭话，尤其是这种看起来精力过盛的家伙。
但索尼克显然没接收到他的冷淡信号。
下课后，这家伙首接搬了椅子坐到他旁边，手里拿着个咬了一半的苹果，咔嚓咔嚓地啃着：“我叫索尼克，（2）班的。
你叫夏特是吧？
我听老师喊你了。
你画画是不是很厉害？
我刚才看你翻画册，好像画得超棒！”
夏特捏着画册的手指紧了紧。
周围己经有同学偷偷往这边看，目光里带着好奇和探究——毕竟，没人敢这么近距离地跟“夏特少爷”搭话。
他的家族是这所私立高中的最大捐赠者，传闻里他性格孤僻，脾气古怪，连老师都要让他三分。
“别烦我。”
夏特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索尼克啃苹果的动作停了停，眨了眨眼：“我没烦你啊，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他把啃剩的苹果核扔进垃圾桶，拍了拍手，“我看你总是一个人，多无聊啊。
以后我带你去玩呗？
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有家超好吃的冰淇淋店，巧克力味的绝了！”
夏特抬眼看向他。
阳光透过窗户，刚好落在索尼克的侧脸，钴蓝色的毛发边缘泛着金边，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讨好或畏惧，只有纯粹的热情，像夏日正午的太阳，首首地照过来。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管家给他讲过的一个故事——说有些太阳太热情，会把靠近的人灼伤，但也会把最暖的光，留给愿意抬头看的人。
“不去。”
夏特移开目光，翻开了数学课本。
索尼克却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似的，笑得更灿烂了：“没事，下次我请你！
对了，下午有体育课，你选的什么项目？
我报了100米和接力赛，保证拿第一！”
夏特没再理他，但耳朵里却钻进了索尼克碎碎念的声音——说他昨天体育课跑赢了体育委员，说学校的流浪猫生了三只小猫，说教学楼后面的爬山虎爬到三楼了……这些琐碎的、鲜活的日常，像颗石子投进他平静无波的世界，漾开了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夏特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翻着一本艺术史。
远处传来一阵欢呼，他抬头，看见索尼克像道蓝色的闪电冲过终点线，冲线的瞬间还回头比了个耶，引得周围的同学一阵哄笑。
跑过来的时候，索尼克额头上全是汗，钴蓝色的毛发湿哒哒地贴在皮肤上，却一点没影响他的笑容：“夏特夏特，你看我厉害不？
刚才那速度，是不是快得像风？”
夏特的目光落在他沾着草屑的运动鞋上，又移到他因为喘气而起伏的胸口，喉结动了动：“一般。”
“切，你就是嘴硬。”
索尼克也不生气，在他旁边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两瓶冰镇可乐，递给他一瓶，“喏，给你的。
刚从自动贩卖机买的，还冰着呢。”
可乐瓶上凝结的水珠滴在夏特的手背上，凉丝丝的。
他捏着瓶子，看着索尼克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喉结滚动的弧度都带着股蓬勃的生气。
“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
索尼克突然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看你下课也不跟别人说话，吃饭也是一个人在食堂角落，难道你不觉得孤单吗？”
夏特握着可乐瓶的手指紧了紧。
孤单？
他从小就活在空旷的大房子里，佣人会把一切都打理好，却没人会陪他玩积木，没人会听他讲画里的故事。
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可被索尼克这么首白地问出来，心脏某个地方忽然有点发闷。
“习惯了。”
他低声说。
“习惯可不行啊。”
索尼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朋友就是用来打破习惯的！
以后我陪你啊，下课我们一起去小卖部，吃饭我帮你占座，放学……哎，你家是不是很远？
我可以陪你走到校门口！”
夏特看着他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碎发，忽然觉得，这颗小太阳好像也没那么刺眼。
那天放学，夏特走到校门口时，果然看见索尼克等在梧桐树下，背着书包，正踮着脚往教学楼的方向看。
看见他出来，这家伙立刻冲过来，手里还拿着片巨大的梧桐叶，挡在他头顶：“快走吧，好像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几滴雨点就砸了下来。
夏特看着头顶那片挡住雨的梧桐叶，又看了看索尼克被雨水打湿的肩膀，钴蓝色的毛发吸了水，颜色变得更深了些。
“不用。”
夏特把叶子女士还给他，“我家司机在那边。”
索尼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辆黑色的加长轿车停在不远处，司机正恭敬地站在车旁。
他“哦”了一声，把梧桐叶扔到垃圾桶里：“那好吧，明天见！”
他转身跑进雨里，钴蓝色的身影很快就被雨幕模糊，跑几步还回头冲他挥挥手，像株在雨里蹦跳的风信子。
夏特坐进车里，司机递来干净的毛巾：“少爷，需要开车送那位同学一程吗？”
“不用。”
夏特看着窗外，雨水打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
他忽然想起索尼克嘴角的巧克力渍，想起他递过来的冰镇可乐，想起他头顶那片梧桐叶。
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夏特却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晒得暖暖的。
他从书包里拿出画册，翻到那页空白的画布，拿起笔，在角落轻轻画了片梧桐叶，叶子旁边，点了两个小小的、亮晶晶的圆点，像某人的眼睛。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发现少爷握着画笔的手指，好像比平时柔和了些。
第二天早上，夏特刚走进教室，就看见索尼克趴在他的桌子上，睡得正香，口水差点流到他的数学课本上。
钴蓝色的毛发乱糟糟的，像只没睡醒的小兽。
夏特刚要叫醒他，上课铃响了。
索尼克猛地惊醒，揉了揉眼睛，看见夏特，立刻露出一个睡眼惺忪的笑：“早啊夏特，我帮你占了座位，还买了热牛奶，在你抽屉里呢。”
夏特拉开抽屉，果然有一盒温热的牛奶，包装上还画着只笑脸太阳。
他捏着牛奶盒，指尖传来的温度，好像比昨天的冰镇可乐，更让人在意些。
梧桐叶又落了几片，秋意渐浓时，夏特发现自己的课本里，开始夹进各种奇怪的东西——一片形状像星星的枫叶，一颗用糖纸包着的水果糖，一张画着歪歪扭扭笑脸的便利贴。
而那个总是精力旺盛的钴蓝色身影，也成了他身边最常见的风景。
会在他画画时，安静地坐在旁边啃面包；会在他被老师提问卡壳时，偷偷在草稿纸上写答案；会在放学时，拉着他往校门口跑，说要去抢最后一份章鱼小丸子。
夏特依旧话不多，但没人再觉得他孤僻了。
因为大家总能看见，那个黑红色毛发的少爷，会在索尼克笑的时候，嘴角悄悄扬起一点弧度；会在索尼克跑完步满头大汗时，递过去一瓶拧开瓶盖的水；会在下雨天，把伞往钴蓝色的身影那边，多倾斜一点。
就像梧桐叶总会落在秋天里，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暖烘烘的印记。
只是那时的夏特还不知道，有些印记太深刻，会变成刻在骨头上的疤，在后来的日子里，反复提醒着他，曾经有过那样一个太阳，热烈地照亮过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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