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毫无诚意，像有人在天上抖着发霉的棉絮，雨脚砸在黄土墙上，溅出一股陈年的土腥。
叶锈睁眼的时候，正看见一行雨珠顺着睫毛滚进嘴角——铁锈味，和喉间涌上的腥甜撞了个满怀。
"第三行...刚好。
"她模糊地想。
来不及看清周遭，胸腔里猛地窜上一把钝刀，顺着气管一路劈到喉口。
她下意识弯腰，一口血喷在脚边的稿纸上——那是半页泛黄的旧式格子纸，横格竖格交错，像一排排密不透风的牢笼。
血珠在格子里迅速晕开，颜色却古怪：红里透绿，像掺了铜粉。
周围响起抽气声。
有人喊"死人了"，声音尖得能刺破灰蒙蒙的天。
叶锈被这喊声拽得神志一清，才意识到自己正跪在牛棚前的空地上，双手反绑，指尖冻得发紫。
更远处，几个戴红袖章的年轻人退后两步，满脸厌弃，好像她是一袋突然炸开的馊豆腐。
她眨掉雨珠，飞快扫视——泥墙、木辕门、标语"深挖洞广积粮"——不是她租来的单身公寓，也不是医院。
最后一格记忆还停留在深夜电脑前，文档空白，标题栏闪动着熟悉的三个字：烂尾中。
"我...穿进了自己的烂尾小说？
"喉咙里的血让声音变成沙哑的气流。
她蓦地想起这篇开头——1973年4月，苦水公社。
女知青叶锈因肺结核咯血身亡，年仅十九。
十九，没错；肺结核，正在倾情演示；咯血——她低头，又一口铜绿血落在纸上，刚好是第三行。
格子里被填满的瞬间，纸面像被火烤，曲卷发黑，一股烧木头的烟味首冲鼻腔。
"她不行了，拖去后山埋了省事！
"戴袖章的少年抬脚欲走。
叶锈心里"操"了一声：按原文，这就是她最后的台词？
一句背景板？
血还在涌，肺里却升起奇异的凉意。
她本能地攥紧那页纸，指尖触及的地方，烟味骤然变浓——一团灰黑旋涡在纸心浮现，像被无形的手揉皱又展开。
下一瞬，她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拽得向前一扑，天地倒转。
黑暗里，她听见齿轮咬合的咔哒声，带着木质的温润，又夹杂金属的冷硬。
灰雾里，一口古旧木箱悬在半空，箱盖敞开，里面却像无底洞，隐隐飘着腐朽与铜锈混杂的味道。
她低头，看见自己脚边堆着刚吐出的血、烂泥、甚至半截湿稻草——所有东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败、发黑，却又在变黑瞬间逆向回溯：烂木生出年轮，腐肉褪出鲜红，铜绿血珠凝成一枚亮晶晶的铜贝。
信息粗暴地灌进脑海——倒转储物箱：新鲜入则极速腐烂，腐烂极则回溯成珍。
代价：使用者每取一次，随机记忆-1。
"取？
"叶锈嗓子发涩，"怎么取？
"念头才动，那枚铜贝"叮"一声弹出，落在她掌心，沉甸甸的冰凉。
与此同时，一段记忆像被橡皮擦抹掉——她愣了愣，却想不起自己到底忘了什么，只觉得脑海空出一块，像被挖走的拼图。
黑暗骤然碎裂，她重新摔回雨地，仍保持着双手被绑的姿势，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缺氧导致的幻觉。
可掌心的铜贝真实硌人，在雨幕里泛着幽绿的光。
"还愣着干什么？
抬走！
"袖章少年己不耐烦。
两个同伴撸着袖子逼近，伸手就要抓她胳膊。
叶锈心念电转——铜能克锈，这是她在文档里随口设定的隐藏逻辑，居然成真了。
她不知道"锈"指什么，但知道再不想办法，第三行就真的成了她人生的句号。
她猛地抬手，把铜贝狠狠砸向地面。
"当——"一声脆响，绿光炸开，像一圈水纹迅速扩散。
雨点触及光晕，竟发出细微的"嗤嗤"声，仿佛被无形火焰蒸发。
两个少年被震得连退几步，脸色青白，却再不敢上前。
叶锈趁势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把钝刀还在，但她隐约摸到节奏——痛归痛，血却暂时被压了下去。
她撑着膝盖站起，晃了晃，湿透的刘海黏在眼前，像一道黑色屏障，把世界切割成扭曲的碎片。
屏障之外，围观者惊恐地让开一条缝，缝隙尽头，一个穿旧军装的年轻男人静静立着，左臂颜色古怪——是木头，深褐色的硬木，关节处以铜钉拼接，雨水淌过，竟像润滑油般闪冷光。
男人目光专注，没有看热闹，而是盯着她脚下尚未散尽的那圈绿光，像在读取时间。
叶锈心头一跳——林榫，原书里不存在的角色，她给男主起的草稿名，居然活生生杵在雨里。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先一步涌上血腥，只能挤出一个无声的口型："帮我。
"男人微微侧头，好像听见了齿轮缺油的咔哒轻响。
下一秒，他抬起木臂，指节处"嗒"一声弹出一截小巧的铜质听诊器，雨水落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叮"。
"心跳一百二。
"他声音不高，却穿透雨幕，"再咳一次，你就真的写完结局了。
"叶锈愣住。
原稿里，她没写过这句话，也没给任何人设定过能听懂咳血节奏的技能。
剧情，开始脱轨了——或者说，她这个烂尾作者，被自己的空白逼上了改稿之路。
雨势忽然加大，像有人在云端撕破了水帘。
人群被浇得西散，铜光与木影交错，叶锈脚下一软，却被一条结实的木臂捞住。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与男人胸腔里传来的轻微齿轮声重叠，像两个节奏错开的鼓点，在灰蒙蒙的天幕下敲出一行新的字句——第三行，由我来划掉。
血再次涌上喉头，她却笑了。
铜贝在泥水里闪着幽绿的光，像一枚未签字的句号，等待她亲手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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