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门口原本略显温馨重逢的气氛微妙凝滞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显或含蓄，都落在了突然出现的温时窈身上。
陆知意小声嘀咕一句，便跑到三哥陆聿川身边去了：“她怎么出来了……”满是意外和不喜。
这个整天哭哭啼啼、吵着要回京、看见大哥就像看见阎王一样的女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是最讨厌迎接大哥，每次不是称病就是躲在房里摔东西吗？
方才瞧见温时窈的丫鬟跑过去，她们还以为是这主仆俩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丫鬟赶来求老夫人做主或是搬救兵呢！
谁能想到，温时窈竟然是来...迎接大哥的？
老夫人面色不变，眼眸微深，若有所思。
陆聿洲的视线也落在了温时窈身上。
神情冷淡，面容沉峻，看不出什么情绪。
温时窈莲步轻移，先是规规矩矩地向老夫人福了一礼，声音温软：“祖母安好。”
老夫人面上不显，心下俱是惊疑：“嗯。”
随即，她转向一旁的二房、三房夫人，同样敛衽行礼：“二婶、三婶。”
站在老夫人身旁的三房夫人周氏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出，愣了下，才略显尴尬地点头回礼：“……侄媳妇。”
二房林氏则是别过头，并未有任何回应。
做完这一切，温时窈才转向伫立在几步之外的陆聿洲，微微抬眸。
夕阳洒下的金辉恰好落在女子浓密卷翘的长睫上，于莹白如玉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容色绝美宛如新月生晕。
乌髻簪金玉，温时窈眼波流转，似含一汪清泉，眸中带怯，姿态卑谦，声音娇柔婉转：“夫君，一路辛苦了。”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夫君。
陆聿洲神情依旧冷淡，眸光沉寂，如万年不变的寒潭。
他的瞳孔颜色比寻常人要深浓许多，近乎墨黑，看人时眼神锐利，仿佛能剥离一切浮华表象，首抵内核，颇有些不怒自威、令人无所遁形的压迫感。
此刻，这双深眸的视线，落在了温时窈身上。
温时窈被他看得心头微紧，不禁想起自己出嫁前，京中那些关于他的荒谬传闻。
——粗犷无礼，状若修罗、虎背熊腰，力能扛鼎、目若铜铃，煞气逼人……——杀人不眨眼，嗜血如狂，夜半止小儿啼哭，是能令鬼神避忌的活阎罗。
世人皆称“鬼面郎君”。
仿佛陆聿洲不是镇守国门的将领，而是地府爬出的索命恶鬼。
可事实上。
温时窈眸光微闪，飞快觑了他一眼。
眼前男子乌发银冠，身姿高挺英武，窄腰宽肩。
风尘仆仆却难掩其面容的俊朗，鼻梁高挺，剑眉星目，分明是龙章凤姿、世间少有的英挺相貌。
只是那通身的冷冽气场太过强大，生生压过了容貌带来的俊美之感，让人望之先生畏惧，不敢细看。
世人愚昧，以讹传讹，竟将这般人物妖魔化至此。
而曾经的她，偏见蒙心，对那些恶名深信不疑。
不多时，陆聿洲淡淡“嗯”了一声，再向祖母及几位婶娘微一颔首示意，便不再多言，转身率先进了府门。
温时窈回过神后，等他以及老夫人、几位夫人都进去后，才提着裙摆带着扶玉跟了上去。
陆聿川撞了撞身边的二哥陆聿珩，不可思议地低声道：“二哥，你快掐我一把，我是不是眼瞎了？
刚才那是长嫂？
她刚才那声儿，我汗毛倒竖！
我才出去一天，她又想作什么妖？
是不是太子又给她递什么恶心人的信儿了？”
他可是记得清楚，长嫂刚嫁过来时，一身冰绡云雾缎，娇滴滴恍若神女下凡，连祖母都私下忧心，怕是京中使的美人计，要惑乱兄长心智。
结果没出几天就原形毕露。
又蠢又坏，人憎鬼厌，心里还装着别的男人，简首是他兄长和整个陆家的耻辱！
陆聿珩目光沉寂，眉头微蹙，一时间也猜不出温时窈又想做什么：“静观其变。”
陆知意闻言，立刻撇撇嘴：“还能想干嘛？
肯定是太子那边不要她了，她又想回过头来巴着兄长呗，瞧着吧，肯定没安好心！
我一看她那副样子就想吐！”
比陆知意小两岁的陆聿风则有些茫然地挠挠头，小声说：“其实...长嫂刚才看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讨人厌了……你小孩子懂什么！”
陆聿川没好气地拍了下小弟后脑勺，“那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她上次故意把你推进荷花池的事忘了？
要不是二哥捞得快，你小命都没了！
别被她这点装出来的样子骗了！”
闻言，陆聿风打了个寒颤，噤了声。
陆知意重重哼了一声，脸上嫌恶更甚：“就是，五弟你醒醒吧。
我们快进去，一会儿饭桌上再好好试探试探她，看她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完，几乎是将陆聿风拖着跟了进去。
晚膳设在府中西北角的励锋堂。
空间开阔，梁柱皆是结实的原木，家具也都是榆木或枣木所制。
墙上挂的也不是什么风雅字画，而是一张巨大的漠北舆图，以及一柄擦拭得锃亮的旧剑，据说是老夫人年轻时用过的。
这里平日是陆家子弟习武后简单用饭的地方，也是陆聿洲偶尔召集下属商议军务之所。
因地方宽敞，一家子人聚在一起吃饭时，也常选在这里。
漠北苦寒，资源不丰，加之老夫人年轻时亦是随夫征战、能马上挽弓的巾帼，家训极严，最厌奢靡享乐、玩物丧志。
故而府中日常用度并不豪奢，餐食更是以饱腹、御寒、实在为主，多是炖肉、面饼、腌菜之类，滋味粗犷。
用老夫人的话说就是：“吃饱了有力气，才能守好家门。
脑子里整天琢磨吃香喝辣，骨头就软了。”
不过，今日终究是长孙离家数日后归来，老夫人还是特意吩咐厨房添了几个稍显隆重的菜色。
例如摆在屋内圆桌正中央那一大海碗酱汁浓郁的红烧肉。
肉块切得极大，炖得酥烂，香气扑鼻。
陆聿风与陆知意正是贪嘴的时候，一进屋眼睛几乎要粘在那碗肉上，纷纷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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