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三星洞的春日，总比凡间来得柔缓些。
檐角的冰棱早化了，顺着青瓦淌下的水珠滴在阶前的青苔上，晕出浅浅的绿。
廊下的迎春开得正好，嫩黄的花瓣沾着晨露，风一吹就簌簌落在路过的弟子肩头。
可叶婉清蹲在孙悟空的蒲团边，却半点没心思看这春景——她的目光紧紧黏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看着那只褐毛猴子正围着师兄弟打转，手里变来变去的果子，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
“你们看！
俺变的桃儿，比后山的还甜！”
孙悟空手一翻，掌心就多了个粉嫩嫩的水蜜桃，递到旁边穿青布衫的弟子面前，尾巴在身后得意地晃着，“还有这个！”
又一抬手，桃儿变成了串紫莹莹的葡萄，颗颗饱满，惹得师兄弟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夸“悟空师兄好本事”。
叶婉清心里一紧，展开翅膀就飞了过去，对着孙悟空的手腕狠狠啄了一下。
“嘶——婉清你咋又啄俺！”
孙悟空疼得缩回手，葡萄“咚”地掉在地上，化作一缕青烟散了。
他皱着眉看蹲在自己手背上的雀儿，语气里带着点委屈，“俺就是给师兄弟们看看本事，又没干啥坏事。”
“看看本事？”
叶婉清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严肃，翅尖指着不远处的藏经阁，“老祖昨天还说‘术法为护己，非为炫耀’，你转头就忘了？”
她顿了顿，眼神软了些，“你以为这些师兄弟夸你，是真的佩服？
万一有人把这事告诉老祖，你想想后果！”
孙悟空抓了抓脑袋，显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婉清的锦羽，笑着说：“俺们都是一起学道的，哪会有人去告状？
再说老祖待俺好，就算知道了，顶多骂俺两句，又不会咋样。”
叶婉清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她知道，这猴子眼里的“没啥咋样”，是她最害怕的结局——她清楚记得，原著里就是因为孙悟空在师兄弟面前炫耀七十二变，被菩提老祖当场撞见，才狠心把他逐出师门，连“不许提是我弟子”的话都撂了下来。
那时候的孙悟空，还以为只是老祖一时生气，首到他真的被赶出三星洞，站在茫茫山野里，才知道自己丢了多么安稳的去处。
可叶婉清不能说，不能把“你会被赶走”这话首白地说出来——她怕改变太多，也怕孙悟空不信，更怕自己忍不住把他未来的磨难全倒出来，吓到这只此刻还无忧无虑的猴子。
“反正就是不行。”
叶婉清往他手心里缩了缩，声音低了些，“你要是真喜欢练本事，俺陪你去后山练，没人的地方，你想变啥变啥。
但在师兄弟面前，不许再显摆了，好不好？”
孙悟空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满是他看不懂的担忧，像极了花果山的老猴婆担心小猴子摔下崖的模样。
他愣了愣，随即挠了挠下巴，点头：“行吧行吧，听你的。
俺去后山练，不给他们看就是了。”
叶婉清这才松了口气，蹭了蹭他的指尖。
往后的日子，孙悟空果然听了劝，不再在师兄弟面前炫耀法术。
每日天不亮，他就抱着叶婉清往后山去——那里有片开阔的竹林，雪化后冒出了新笋，阳光透过竹影洒在地上，像铺了层碎金。
孙悟空在竹林里练七十二变，一会儿变成棵挺拔的竹子，竹叶在风里沙沙响；一会儿变成只斑斓的猛虎，威风凛凛地绕着竹林走；一会儿又变回原样，踩着筋斗云在竹梢上翻跟头，吓得叶婉清赶紧飞上去，叮嘱他“慢着点，别摔下来”。
叶婉清也没闲着。
她把菩提老祖讲过的术法口诀，都用爪子刻在竹林深处的石头上——她怕孙悟空记不全，毕竟这猴子看着机灵，其实有时候很马虎。
比如老祖讲“避水诀”时，特意说过“心念要稳，不可急躁”，孙悟空当时光顾着点头，转头就忘了，练的时候差点在溪里呛水。
还是叶婉清飞到他眼前，指着石头上的刻痕，一字一句念给他听，他才慢慢记牢。
有一次，孙悟空练筋斗云时，一个没控制好，差点撞在竹上。
叶婉清飞过去，啄了啄他的耳朵：“你忘了口诀里的‘提气于腰，凝力于足’？
光顾着快，不讲究法子，以后遇到厉害的妖怪，这么毛躁要吃亏的！”
孙悟空揉着耳朵，嘿嘿笑：“知道啦知道啦，婉清你比老祖还啰嗦。”
话虽这么说，下次练的时候，却格外注意口诀，再也没出过岔子。
叶婉清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里却还是不安。
她知道，孙悟空的骄躁不是劝几句就能彻底改掉的，就像山里的小老虎，一旦学会了捕猎，总忍不住想在同伴面前露一手。
尤其是师兄弟们偶尔还会起哄——有次众弟子在溪边洗衣，有个穿蓝布衫的弟子就笑着说：“悟空师兄，听说你会变好多东西，给俺们变只凤凰看看呗？”
孙悟空的眼睛瞬间亮了，刚要抬手，叶婉清就赶紧飞到他肩膀上，用翅膀挡住他的手，小声说：“别忘啦，咱们说好的，只在后山练。”
孙悟空的动作顿住了，看着师兄弟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肩膀上的婉清，最终还是挠了挠头，笑着说：“俺还没练熟呢，等练熟了再说。”
师兄弟们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没多劝。
可叶婉清能感觉到，孙悟空心里的那点“显摆劲儿”，只是暂时压下去了，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只要有一点阳光雨露，就会冒出来。
夜里，孙悟空睡熟了，叶婉清就蹲在他枕边的小竹筐里，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她想起自己脑子里的“剧本”——这猴子以后会闯龙宫、闹地府，会被玉帝招安，又会大闹天宫，最后被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一压就是五百年。
五百年啊，暗无天日，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后来取经路上，他要被唐僧误会，要被紧箍咒疼得满地打滚，要跟那么多厉害的妖怪拼命，有时候明明是好心，却还要受委屈。
一想到这些，叶婉清的眼睛就有点发涩。
她轻轻飞到孙悟空的耳边，用羽尖碰了碰他的脸颊——他睡得很沉，嘴角还带着笑，大概是梦见在花果山吃桃子了。
她小声说：“傻猴子，你再乖点，再在这儿多学些本事，以后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孙悟空的术法学得越来越扎实。
菩提老祖偶尔会在后山看他练术法，眼神里的满意越来越多。
有一次，老祖还特意叫住孙悟空，额外教了他一套“静心诀”，说“你性子太急，此诀可帮你稳住心神”。
叶婉清知道，这是老祖也看出了孙悟空的问题，在悄悄帮他。
她心里感激，却也更紧张——老祖越看重，就越容不得他犯“炫耀”的错。
她开始更频繁地提醒孙悟空，比如他练完术法想去找师兄弟时，她就会说“不如再练一遍静心诀”；比如他拿到老祖赏的灵果，想分给师兄弟时，她就会说“悄悄给，别大声嚷嚷”。
孙悟空虽然觉得婉清越来越“小题大做”，但看她总是皱着眉，眼神里满是担忧，也就都听了。
有一次，他忍不住问：“婉清，你咋总怕俺惹祸呢？
老祖待俺好，师兄弟也和善，这儿多好啊，能惹啥祸？”
叶婉清的心猛地一跳，她看着孙悟空清澈的眼睛，差点就把“你会被赶走”的话说出来。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飞到他的手心里，蹭了蹭他的掌心：“俺就是觉得，这儿好，咱们就多待些日子，多学些本事，不好吗？”
孙悟空愣了愣，随即笑了，把她捧到眼前：“好！
俺听你的，多待些日子，多学本事！
以后俺保护你，谁也不敢欺负你！”
叶婉清看着他灿烂的笑容，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楚。
她知道，这份安稳不会太久。
她只能祈祷，祈祷这猴子能再听话些，能多在三星洞里待一天，再多学一点本事，哪怕以后遇到磨难时，能少受一点伤，少受一点委屈。
这天傍晚，夕阳把竹林染成了金红色。
孙悟空练完筋斗云，坐在石头上喘气，叶婉清飞过去，给他递了颗老祖赏的松子。
孙悟空接过，刚要放进嘴里，就听见远处传来师兄弟的喊声：“悟空师兄！
快来啊！
咱们在溪边烤肉，就等你了！”
孙悟空眼睛一亮，站起身就要往溪边跑。
叶婉清赶紧抓住他的衣角，小声说：“别去！
他们要是让你变东西炫耀，你咋办？”
孙悟空挠了挠头，笑着说：“俺不去显摆，就吃口肉，总行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俺听你的，要是他们让俺变，俺就说俺没练熟，行不行？”
叶婉清看着他真诚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你答应俺，一定不能显摆，不然……不然俺以后再也不陪你练本事了！”
“俺答应你！”
孙悟空拍着胸脯保证，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叶婉清放在肩膀上，往溪边走去。
夕阳下，一人一雀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叶婉清趴在孙悟空的肩膀上，看着远处溪边热闹的人群，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出岔子，千万别让他犯傻，再让他多在这三星洞里待些日子吧……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