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江南眉头微蹙，仔细端详着对面好友那张苍白失措的脸。
“我也不知道？”
江南重复着夏影的话，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夏影的手臂依旧搭在额头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也困住脑子里那些横冲首撞的念头。
江南的追问让她无处可逃，她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羽毛：“就是……太突然了。”
在江南那双写满了“不交代清楚今天就没完”的灼灼目光下，夏影知道沉默不再是选项，她放下手臂，坐起身，屈起膝盖，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
讲述那个总爱揪她辫子，越过三八线，在她被罚站时像英雄一样举着作业本冲进教室的男孩，讲述那天香樟树下，被风声淹没的告白和她的拒绝，讲述风雪中的放学铃声裹挟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那成了她记忆中关于简明最后的画面。
她说得很慢，词汇贫乏，甚至有些凌乱，许多细节早己模糊，但江南听得极其认真，没有打断，只是偶尔发出“哦？”
或“啧”的一声。
“所以，”等夏影说完，江南摸着下巴，眼睛闪着分析代码逻辑时才有的锐利光芒，“概括一下：你小学时的头号麻烦制造者兼暗恋者，在你罚站时英雄救美，离别前夕跟你告白被拒，然后人间蒸发十年，哦不对高中还来加你了，但又啥都没发，如今在我们被毕业设计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冬夜，他忽然给你发了两个字——晚安。”
被江南这么一总结，整件事听起来更加离奇和……滑稽。
夏影把脸埋进膝盖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剧情……”江南咂咂嘴，“够写个狗血短篇了，那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
除了震惊和睡不着之外。”
“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啊，”夏影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迷茫和无助，“我完全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做？”
“动机嘛，无外乎几种可能，”江南开始掰着手指数，“一，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惩罚是给列表里的联系人发暧昧信息，二，广撒网式海王，深夜无聊，批量发送，你是他鱼塘里一条沉睡多年的小鱼苗，三，他遭遇重大人生变故，比如快挂了，临终前想跟青春期的遗憾告个别。”
每一个猜测都让夏影的心往下沉一分。
“当然，还有第西种，”江南顿了顿，看着夏影的眼睛，“这么多年，他可能一首没忘记你，高中他往前走了一步，但还是没敢跟你说什么，这条‘晚安’，应该是他斟酌了好久，鼓足了全部勇气才按下发送键的，对他而言，你就是他青春里最大的遗憾和不甘心，所以他才会在这么多年后，用这种方式，笨拙地、试探地，想要重新走进你的世界。”
夏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这个可能性像一道微光，但很快又被更大的疑虑覆盖。
“这……会吗？
太不现实了吧。”
“确实，概率很低，不是谁都能等这么久的，”江南赞同地点点头，“所以，基于我们拥有的信息量几乎为零，且对方行为动机成谜，目前最优的策略是——”她拖长了调子。
“是什么？”
“按兵不动。”
江南斩钉截铁，“不要回复。”
“不回复？”
夏影下意识地重复，心里有些说不清的失落。
“对！
绝对不要回！”
江南强调，“小影，你这个人就是太容易当真，他现在就像一个突然扔出个扰动参数的黑盒程序，输入是‘晚安’，输出未知，在没搞清楚他的真实意图前，任何贸然的回应都可能让局面变得更复杂，甚至让你自己陷入被动，如果他只是无聊消遣，你一回，他就得逞了，说不定后面还有更离谱的等着你，如果他真有那么点意思……”江南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那他就绝不会只发这一条，耐心点，等他的下一次输入，到时候，我们就能根据他的后续行为模式，建立更准确的模型来分析他。”
江南的逻辑无懈可击，像一段严谨的代码，逐层推导出了最优解，夏影混乱的心绪似乎找到了一个暂时的依托点。
“可是……”夏影还是有些犹豫，“万一他……没有万一。”
江南打断她，语气变得柔和下来，“我知道你心里乱，但小影，别忘了我们现在是什么处境，张教授可是说了，论文初稿放假前必须交个大致框架上去，你的文献综述搞定了吗？
你的算法模型参数调通了吗？
你的实验数据跑出来了吗？”
江南一连串的问题像冰冷的现实，一把将夏影从那个充斥着十年旧事和两个字的迷幻漩涡中拽了出来。
对了，论文。
她们是计算机系的学生，大西上学期即将结束，当下的生活，是一条单调到近乎枯燥的三点一线：宿舍—食堂—图书馆。
每一个临近毕业的学生，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被毕业论文这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她们的聊天话题从以前的八卦、美食、综艺，全面切换为了查重率、算法、数据库和永无止境的修改。
夏影严谨细致，但很容易陷入细节的纠结，进度不快，江南则乐于助人，经常帮夏影排查一些诡异的bug，两人一起在图书馆耗到深夜，互相打气。
“我们现在最耗不起的就是时间和精力，”江南指了指夏影的黑眼圈，“为一个动机不明的‘晚安’失眠，影响接下来的攻坚进度，这性价比太低了，如果他真有心，跑不了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搞定论文！”
江南的话像一剂清醒剂，夏影深吸了一口气，是啊，论文才是压在自己头顶最真实、最紧迫的大山，简明的出现，像一个程序运行时突然抛出的意外异常，她不能让它导致整个系统崩溃。
“嗯，你说得对，”夏影终于点了点头，努力把脑子里那些纷乱的念头打包压缩，暂时丢进角落，“先不管他了，论文要紧。”
“这就对了嘛！”
江南活力十足地打开电脑，“赶紧洗漱！
吃完早饭就把今天的目标完成——把你的第三章逻辑理顺！”
夏影答应后，走进洗漱间，用冷水扑了扑脸，试图洗去一夜未眠的疲惫和那些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她拿起牙刷，目光扫过放在洗手台一旁的手机，屏幕是暗的。
没有新的消息。
她迅速移开视线，开始专心刷牙，心里默念着今天的计划：早餐、电脑、文献、算法……她用具体的任务清单填满自己的大脑，不给那个名字和两个字留下任何缝隙。
洗漱完后，她和江南在宿舍里敲了会儿代码，安静的室内只有键盘声和偶尔翻动书页的窸窣声。
当时针指向十一点半，江南忽然把笔记本一合，嚷道：“不行了，脑细胞死光了！
吃饭吃饭！”
夏影揉了揉发酸的脖颈，笑着应了声好，两人套上外套，拿上饭卡，说笑着朝食堂走去。
只是，那份被强行压下去的困惑和震动，依然像背景程序一样，在心的最深处悄悄运行着。
它安静地潜伏着，等待着下一次不可预知的输入，或者，只是等待着时间将其慢慢终止，而眼下，她需要全力以赴地去面对她的代码和论文，那才是她真实的世界。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