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像有人把整片苍穹撕碎了往下撒。
鹿车碾过官道，车辕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成柴薪。
拉车的花斑鹿是陈阿公年轻时从“云澜兽场”换来的，性子温顺，却架不住连日风雪，鼻孔里喷出的白气一次比一次短。
林澈把唯一一条厚毯子裹在苏晴身上，自己蹲在车尾，用背挡住风口。
雪粒打在脸上，先凉后辣，再化水顺着脖子灌进衣襟，像无数冰针。
他却不敢合眼——车厢里那卷竹简，像一根烧红的炭，烙得他心口发疼。
竹简无名，展开只有三寸宽，上面刻满蚊足大小的古篆。
林澈不认得，却能感觉到那些笔画里藏着的“呼吸”：每一次目光掠过，丹田里的青元晶就轻轻一跳，像回应，又像警告。
他想起苏晴昏迷前的话——“别碰……它会害你”，可如今能救她命的，恐怕也只有这卷来历不明的东西。
“吱——呀——”花斑鹿前蹄忽然跪倒，鹿车猛地一震。
林澈差点被甩出去，回头一看，鹿颈侧不知何时多了道血口子，雪地上洒落一串梅花状红点。
风雪中，有低低的嘶吼传来，像钝刀刮过铁皮。
“赤瞳狼？”
林澈心头一紧，随即否定。
赤瞳狼不会单独出没，更不会在官道附近徘徊。
他抄起短矛，跃下车辕，风雪立刻灌满袖口。
三丈外，雪坡后缓缓走出三头灰影——体型比赤瞳狼小一圈，耳尖却生着一撮黑毛，瞳孔幽绿，像两盏鬼火。
“风猞！”
林澈倒吸一口凉气。
风猞是黑风岭与青云宗之间的“三不管”地带才有的凶兽，性狡群居，最擅借风雪潜行，猎户们叫它们“雪吊客”。
单独遇上，九死一生。
为首的风猞咧嘴，露出倒钩状的獠牙，舌尖滴落黑色黏液，落在雪地“嗤”地蚀出小洞。
林澈手心沁汗，短矛横胸，身子微弓——这是父亲教他的“猎户八势”第一式：迎兽。
背后，花斑鹿挣扎欲起，却被缰绳缠住，发出幼崽般的哀鸣。
中间那头风猞忽然仰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
叫声未落，左右两头同时跃起，一左一右，像两道灰色闪电。
林澈不退反进，左脚猛踏雪地，借反弹之力斜扑出去，短矛划出一道乌光，“噗”地刺入左侧风猞的肩胛。
乌头草汁见血生效，风猞半空抽搐，摔进雪里，西肢刨出深坑。
右侧那头却趁机扑到鹿车边缘，一口咬住毯子边缘，猛力一扯。
毯子飞起，露出苏晴苍白的脸。
风猞鼻尖耸动，似闻到更诱人的血气，放弃毯子，前爪搭上厢板，獠牙首取女子咽喉。
“滚！”
林澈目眦欲裂，腰间猎刀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银虹，“叮”地钉在风猞眉心。
刀尖入骨三分，却被头骨卡住。
风猞吃痛，狂性大发，甩头把猎刀连皮带肉拔下，血珠溅在苏晴衣襟，像点点寒梅。
第三头风猞——体型最大、额生白纹的头领——此刻才动。
它绕到车尾，尾巴一扫，雪幕炸开，身形竟凭空消失。
林澈心头警兆乍起，猛地俯身，头顶劲风掠过，利爪贴着他发髻扫过，割断半截皮绳。
若不是这一低头，天灵盖己被掀飞。
“畜生会战术！”
林澈脊背发凉。
他翻身滚到鹿车另一侧，拔下猎刀，掌心己被刀锉磨得血肉模糊。
三头风猞呈品字包围，绿瞳在雪夜里闪烁，像坟场鬼火。
花斑鹿终于挣断缰绳，拖着半截车辕冲进黑暗，瞬间被风雪吞没。
退路断了。
风猞头领低吼一声，三兽同时压低身体，脊背拱如满弓。
林澈知道，下一击将是绝杀。
他深吸一口气，右手握刀，左手悄悄探入怀里，指尖触到那卷竹简——冰凉、温润，像一块沉睡的玉。
就在风猞即将扑出的刹那，竹简忽然一震，一股细若发丝的气流顺着林澈手臂窜上瞳孔。
世界仿佛被按下慢放键：雪片停在半空，风猞的胡须根根分明，他甚至能看见左侧那头风猞心脏处涌动的黑血。
无数古篆从竹简飞出，烙进他的视网膜——“青元·逆脉篇：以血为墨，以脉为经，逆运五行，可开灵台一瞬。”
林澈本能地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刀身。
血珠滚落，竟未冻凝，而是顺着刀纹游走，眨眼勾勒出一枚扭曲的“青”字。
刀身轻颤，发出龙吟般的清鸣。
林澈踏前一步，猎刀划出一道半圆——没有风声，没有金铁交击。
三头风猞同时定格，脖颈处浮现一条细若发丝的红线。
红线扩大，血雾喷薄，三颗头颅“咚咚咚”滚进雪地，瞳孔里的绿火犹未熄灭。
林澈跪倒，喉咙里涌上一股甜腥。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虎口裂开，却不见血，裂口处泛着淡青色的光，像玉石的纹理。
竹简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雪片重新开始坠落，风继续呼啸，三具无头兽尸渐渐被白雪覆盖，像三座小小的坟。
车厢里，苏晴的眼皮动了动，似要醒来，最终却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林澈爬过去，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血迹，指尖触到女子肌肤——烫得吓人。
他知道，青元晶压不住伤势了，必须尽快找到下一处驿站，煎药、换火、喂水。
远处，官道尽头，有一点橘黄的灯光在风雪中摇曳，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却终究亮着。
林澈把竹简重新揣进怀里，贴肉放好，然后背起苏晴，把猎刀当拐杖，一步一步朝那点火光走去。
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
一行属于少年，一行属于被他背负的整个未知世界。
脚印很快就被新雪填平，却在更远的夜色里，连成一条看不见的线——一头连着凡尘，一头通向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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