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首领木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整个火隼部落的营地仿佛被瞬间抽空了声音,只剩下火塘中“毕剥”作响的火绒树枝。
所有人的目光,或敬畏,或怀疑,或狂热,都像利箭般聚焦在吴梅身上。
尤其是岩,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死死锁住她,肌肉紧绷,仿佛只要她一句话说错,他就会立刻将她撕碎。
天行者吴梅心头巨震,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这顶高帽子戴上了固然能保命,但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她现在会的,不过是利用信息差耍了个小聪明。
万一哪天他们让自己呼风唤雨,岂不是当场露馅但否定否定就是自绝生路,从“疑似神使”变回“无用的外来者”。
狡猾的本能在一瞬间接管了她的身体。
吴梅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深深地看了首领木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古井,仿佛早己预料到这个问题的出现。
然后,她抬起手,一根手指指向那轮血色的月亮,又缓缓划过深靛色的天幕,最后,轻轻地点在了自己的心口。
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脸上挂着一抹高深莫测、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个动作充满了巨大的解读空间。
它可以被理解为:我来自天上。
也可以被理解为:我的心与天意相通。
甚至可以被理解为:天机不可泄露。
无论他们怎么理解,都比一句苍白的“是”或“不是”要高明得多。
首领木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看懂了,或者说,他愿意相信自己看懂了。
他激动地拄着骨杖,身体微微颤抖,嘴里念念有词,随即转身对着所有族人,用一种庄严的、不容置疑的语调高声宣布了些什么。
部落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人们看向吴梅的眼神彻底变了,那是一种看待活着的图腾、行走的庇护神的眼神。
连之前对她充满敌意的几个年轻猎手,此刻也低下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只有岩,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顽固的礁石。
他没有欢呼,只是眉头锁得更紧,眼神中的怀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添了几分探究的冷厉。
他似乎不相信神迹,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弓与刀。
吴梅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第一关算是蒙混过去了。
当晚,她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待遇。
她不再住在那个阴暗潮湿的角落,而是被安排进了紧挨着首领的一顶独立帐篷。
帐篷里铺着柔软的兽皮,火塘烧得旺旺的,狸还给她送来了烤得滋滋冒油的蜥蜴腿肉和一陶罐甘甜的浆果汁。
“天行者”狸一边帮她整理兽皮,一边用刚学会的、蹩脚的发音小声念叨着,大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
吴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心里却在盘算着下一步。
一个“烟熏肉”的功劳,能让她安稳多久她必须尽快找到新的、无可替代的价值。
第二天,吴梅在狸的陪伴下,开始名正言顺地“视察”整个部落。
火隼部落的规模不大,约莫百来人,居住在一条山谷的避风处。
女人们负责鞣制兽皮、采集浆果和照看孩子;男人们则外出狩猎。
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却又处处透露出一种挣扎求生的窘迫。
吴梅敏锐地发现,部落最大的问题,除了食物的储存,还有水的利用。
她看到女人们从远处山涧里取水,用的都是一种敞口的粗陶罐。
这些陶罐烧制水平极差,质地疏松,一路回来,水就漏掉了近三成。
更糟糕的是,陶器上布满裂纹,极易滋生细菌。
吴梅看到好几个孩子都面色蜡黄,精神不振,偶尔还会腹泻,很可能就是长期饮用不洁净的水源导致的。
“你们的陶器,总是这样吗”吴梅指着一个正在漏水的陶罐,问身边的狸。
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从地上捡起一块陶片递给她。
吴梅接过来一看,只轻轻一掰,陶片就应声而断,断面粗糙得像是风干的泥块。
这是烧制温度不够,而且黏土的配方也有问题。
吴梅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大学时选修的《古代工艺美术史》课程内容。
想要制作坚固耐用的陶器,需要合适的黏土,还需要提高窑温。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些记在心里,这或许就是她的下一个突破口。
正当她沉思时,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了她。
岩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他刚狩猎回来,身上还带着血腥气和荒野的尘土。
他没有看吴梅,而是对狸低沉地说了几句,狸立刻像受惊的小兔子般跑开了。
“你,”岩终于开口,发音生硬,但吴梅能听懂,“不是神。”
他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吴梅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像一座山,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和压迫感,但他的眼睛里,却有一种野兽般的首率和警惕。
“神是什么样的”她用同样简单的词汇反问,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神秘的微笑。
“神,会带来生机,而不是烟。”
岩指了指远处晾晒的肉干,又指了指部落里几个病恹恹的孩子,“他们,生病。
水,有问题。
你的‘神力’,能做什么”他果然看穿了烟熏肉的本质,也洞悉了部落真正的危机。
这个人,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敏锐。
吴梅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糊弄首领木那样的老人容易,但要说服岩这种务实到底的战士,必须拿出真本事。
“我能。”
吴梅迎上他的目光,斩钉截铁地说道。
岩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更深的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用嘴说用手做。”
吴梅扬了扬自己的手,那双手因为之前的工作,还沾着些许泥土和草木灰。
她指着那些劣质的陶罐,一字一句道:“给我三天。
我会给你们‘不漏水’的罐子,和‘能治病’的干净水。”
她这是在赌,赌自己能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找到合适的制陶原料。
岩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从她的瞳孔深处看穿她所有的谎言和诡计。
良久,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冷哼。
“好。”
他竟然答应了,“如果你做到,我,岩,火隼部落的第一战士,将奉你为真正的‘天行者’,用我的弓和生命守护你。
但”他的话锋陡然变得森寒,杀气西溢:“如果你做不到,欺骗了部落的信仰,我会亲手拧断你的脖子,把你丢出去喂峡谷里的鬣狗。”
这不是威胁,这是一个承诺。
吴梅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但她没有退缩。
她需要一个强大的盟友,而岩,无疑是最佳人选。
风险与收益并存。
“一言为定。”
她微笑着伸出手。
岩皱眉看着她伸出的手,不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
吴梅也不解释,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
最终,岩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自己粗糙宽厚、布满老茧的大手,笨拙地握住了她。
两只大小、肤色、质感截然不同的手握在一起,达成了一个关乎生死和部落未来的交易。
松开手后,吴梅立刻开始了行动。
她需要的第一样东西,就是黏土。
在狸的指引下,她来到了部落日常取土的河滩。
这里的土质黏性很差,砂石含量太高,根本不适合做陶。
她沿着河岸上下求索,用最原始的方法口尝、手捻,来判断土质。
一个下午过去,她弄得满身是泥,却一无所获。
部落里的人远远地看着她,窃窃私语。
岩则靠在一棵巨树下,抱着他那张金属巨弓,像个监工一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所有的动作。
夜幕再次降临,吴梅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帐篷,脑子里飞速运转。
既然找不到优质的高岭土,那就只能改造现有的黏土。
方法有两个,一是掺入熟料,增加骨架,防止开裂;二是寻找草木灰作为助熔剂,降低烧结温度。
第二天一早,吴梅没再去河滩,而是指挥狸和几个被首领派来协助她的女人,收集了大量的干草和枯骨。
她让女人们将干草烧成灰,收集起来。
又让她们找来坚硬的石头,将部落废弃的碎陶片和兽骨砸成粉末。
这些怪异的举动让所有围观的族人都摸不着头脑。
在他们看来,这个“天行者”就像个疯子,在摆弄一堆无用的垃圾。
就连首领木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一丝忧虑。
岩依旧在不远处看着,面无表情,但吴梅能感觉到,他的耐心正在一点点被消磨。
吴梅对此毫不在意,她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配方”实验中。
她将河滩的黏土与不同比例的骨粉、陶粉、草木灰混合,加水揉捏,制成一个个小小的泥条,放在火塘边烘烤,测试它们的强度和抗裂性。
这是一个枯燥而又充满失败的过程。
有的泥条在烘干时就裂开了,有的则在烧制后一捏就碎。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第二天的黄昏即将到来。
吴梅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手上满是泥浆和烫伤的小泡。
她面前,只剩下最后一份实验样本。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根经过最佳配比、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泥条,用两根木棍夹着,小心翼翼地送进了燃烧得最旺的火塘中心。
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岩不知何时己经走到了她身后,目光如炬,紧盯着那跳跃的火焰,仿佛要将那根小小的泥条看穿。
吴梅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理论和实践之间,永远隔着一条鸿沟。
在这个未知的世界,任何一点她不了解的化学成分,都可能导致最终的失败。
而失败的代价,是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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