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山的秋来得早，枫叶红得像浸了血。
楚江雪跟着无尘子下山采买，竹篓里装着半袋糙米、一捆草药，还有无尘子藏在底层的两坛烧刀子——这是他偷偷塞的，“山里日子苦，喝口热的，比练剑解乏。”
“小雪，记着。”
无尘子扯了扯他的蒙眼布，“咱们去的是西市，人多眼杂，别露了剑穗。”
楚江雪摸了摸腰间的阴阳剑——剑鞘是褪色的青布，剑穗是用阿娘旧裙角编的，藏得极隐蔽。
他抬头望向山外的路，晨雾未散，像团浸了水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是他逃出楚家堡的第十日。
十天里，他跟着无尘子学了“斩叶式破风式”，却始终不敢用真剑——每次握剑，眼前就浮现阿爹倒在血泊里的模样，耳边响起阿娘的尖叫。
“到了。”
无尘子停在山脚下，指了指前方的青石板路，“西市在二里外，卖糖人的老张头今早还跟我念叨，说要给你留桂花糖。”
楚江雪的脚步顿了顿。
他想起阿娘生前总给他买桂花糖，糖渣粘在嘴角，阿爹笑他“像只小花猫”。
可现在，阿娘的坟头草己经半人高，阿爹的尸体被马拖在血月盟的马后，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走。”
无尘子拍了拍他的肩，“别让老张头等急了。”
西市的早市热闹得像锅煮沸的水。
卖糖人的老张头举着糖勺冲他们挥手，竹蒸笼里的包子腾着热气，染坊的染缸红得像血。
楚江雪攥紧竹篓，盯着自己的布鞋尖——他穿的是无尘子打的草鞋，鞋底磨破了洞，能看见里面塞的干草。
“老张头，给我来串桂花糖。”
无尘子把铜钱递过去，转头对楚江雪说，“去那边看看布，给你扯块新布料做衣裳。”
楚江雪应了一声，走向街角的布摊。
布摊老板是个胖妇人，见他过来，热情地扯下一匹蓝布：“小哥眼光好，这布耐脏，做衣裳最合适。”
楚江雪摸了摸布角，指尖触到些粗糙的经纬——这布他认得，是阿娘生前常买的“粗棉布”。
他喉咙发紧，刚要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哪来的小乞丐，也配穿新衣裳？”
楚江雪转身，看见三个戴斗笠的人。
为首的刀疤脸揪起他的衣领，布摊老板吓得缩在柜台后：“军爷，这……这是无尘子前辈带来的……无尘子？”
刀疤脸扯下斗笠，露出半张刀疤纵横的脸，“那老叫花子也配跟咱们‘血月卫’搭话？”
他反手给了楚江雪一耳光，力道大得他踉跄着撞在布架上，蓝布散了一地。
“你……”楚江雪捂着发烫的脸颊，指尖掐进掌心。
他想起无尘子说“剑是护人的”，想起阿爹教他“遇强则强”，可此刻他的手在抖，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
“怎么？
想动手？”
刀疤脸摸出腰间的牛耳尖刀，“老子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血月盟的规矩’！”
周围的百姓纷纷后退，有人小声说：“是血月卫的人……他们上个月刚烧了李家庄……”楚江雪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想起灭门那晚，血月盟的人也是这样，用马刀劈开阿爹的胸膛，用脚碾碎阿娘的珍珠簪。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喉咙里发出低吼，手指死死抠住竹篓的边缘——竹篓里的烧刀子瓶被捏得咯咯作响。
“住手。”
一道清瘦的身影挡在他面前。
无尘子不知何时来了，手里举着半块烤红薯，语气平淡：“这位军爷，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
刀疤脸上下打量无尘子，突然笑了：“老叫花子，这是你养的小崽子？”
他用刀尖挑起楚江雪的下巴，“长得倒白净，可惜……可惜什么？”
无尘子的声音冷了下来。
刀疤脸的刀突然劈向无尘子的面门。
无尘子不躲不闪，抬手用红薯砸向刀背。
“咔嚓”一声，红薯碎成泥，刀刃卡进刀疤脸的腕骨。
“啊！”
刀疤脸惨叫着甩刀，无尘子趁机抓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刀疤脸的脸贴在地上，额角磕在青石板上，鲜血首流。
剩下两个血月卫慌忙拔刀，无尘子却没动。
他蹲下来，盯着刀疤脸的脸：“血月盟的‘血月卫’，专干这种欺软怕硬的买卖？”
他用脚尖挑起刀疤脸的斗笠，露出对方后颈的血月刺青，“说，谁派你们来的？”
“是……是盟主座下的‘赤焰’……”刀疤脸疼得首抽气，“他说……西市有楚家余孽的线索……”楚江雪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无尘子说“血月盟在找我”，想起这两天夜里总能听见山雀异常的啼鸣——原来不是巧合，是血月盟的人在监视。
“楚家余孽？”
无尘子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你们盟主是不是老糊涂了？
楚家堡早被烧成灰了，哪来的余孽？”
刀疤脸挣扎着爬起来，捂着腕骨后退：“老东西，你等着……盟主不会放过你的……滚。”
无尘子抄起路边的扫帚，扫进他怀里，“再让我看见你们在青岩山晃悠，就把你们的刺青刮了，喂狗。”
血月卫骂骂咧咧地跑了。
布摊老板战战兢兢地过来，要扶楚江雪：“小哥，你没事吧？”
楚江雪摇头，目光落在地上的蓝布上。
布角沾了泥，却有一缕熟悉的茉莉香——是阿娘常用的熏香。
他蹲下来，捡起布，轻轻擦去泥印。
“小雪。”
无尘子递来烧刀子，“喝口？”
楚江雪接过酒坛，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下心里的翻涌。
他望着血月卫跑远的方向，轻声说：“他们……是来找我的。”
无尘子叹了口气：“我知道。”
他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塞给布摊老板，“对不住，惊着您了。”
布摊老板推辞不过，收下银子，又扯下一块布：“小哥，这布我送你，就当……就当赔罪。”
楚江雪接过布，指尖触到布角的茉莉香。
他突然想起阿娘说的话：“小雪，衣服要穿得周正，才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衫，又看了看手里的蓝布。
阳光穿过枫叶，在布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突然说：“无尘子，我想……学阴剑。”
无尘子愣住了。
“阳剑是护人的。”
楚江雪望着自己的手，“可阴剑……是杀人的。
我总得学会保护自己，不然……”他顿了顿，“不然怎么替阿爹阿娘报仇？”
无尘子沉默了。
他望着楚江雪泛红的眼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雪地里捡柴的小少年——那时楚云舟总说“阿雪的手是用来握剑的，不是用来沾血的”。
“好。”
无尘子点了点头，“明日卯时，后山寒潭。”
“寒潭？”
楚江雪疑惑。
“寒潭水冷，剑锋易凝。”
无尘子摸出块玉牌，放在他手心，“这是你阿爹的‘寒玉’，练阴剑时含着它，能压制杀气。”
楚江雪攥紧玉牌，感受到里面的凉意。
他想起阿爹说过“阴剑如月，藏于暗处”，想起血月盟的面具，想起今日被羞辱的愤怒。
“我一定会练会。”
他说。
无尘子笑了：“我信你。”
山风突然起了，吹得枫叶簌簌作响。
楚江雪望着远处的山雾，突然听见林子里传来鸟雀的尖啸。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白鹰掠过天空，翅膀上沾着血——是血月盟的追踪鹰。
“他们追来了。”
无尘子皱眉，“今晚别睡太死。”
楚江雪握紧腰间的剑，点了点头。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躲在枯井里哭的小孩了。
他要学阴剑，要练真本事，要……“要护着该护的人。”
他轻声说。
而在血月盟总坛，戴着血月面具的男人盯着鸽子传来的密报，突然将茶盏摔在地上：“寒潭？
无尘子那老东西，倒是藏得深。”
他身边的侍卫低头：“盟主，要派‘血月卫’去寒潭吗？”
男人摇头：“不急。”
他摸了摸面具下的伤疤，“等那小子练会阴剑时，再动手——到时候，连《阴阳诀》下卷，都是我们的了。”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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