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识字率其实很高。
但那是在繁荣的江南，大西北除了黄土就是黄土。
哦，还有数不清赋税。
一条鞭法施行后，踢斗抓人行不通了，官吏们换了法子贪污，也就火耗。
什么叫火耗？
因为百姓要交的粮食和执行的各种徭役变成了交银子，百姓们只有碎银子，但上交中央的银子要重新熔铸，其中就有了损耗。
官吏们就借着损耗的名义多收钱，这就是火耗。
同时因为交税的主体是人，即使你没有田地也要交，就导致许多无家可归的人依旧要背着繁重的税赋。
甚至有些士绅豪强把自己要交的税强行摊派到普通人身上。
百姓受不了了，跑了。
那跑了的那部分税谁来交？
当然是留下来的人。
除此之外，百姓大多集中于一个时间段卖粮交税，但银子都掌握在士绅豪强手中，供大于求，于是导致粮食大幅贬值。
百姓辛苦耕种一年，最后交完税连给地主家的租金都不够，这还怎么活？
于是，十室九空，流民遍布各地。
当官的这时候也要哭诉，我也苦啊。
苦在哪，上任要给钱，离任要给钱，上司过节要给钱，聚会要给钱，家里还有一堆人要养，指望朝廷那点俸禄能活着就不错了。
于是贪腐遍地，百姓生灵涂炭，当权者忙着捞钱，百姓忙着讨粥。
每每想到这些，白煜都忍不住叹气，孰是孰非，明年要见分晓了。
他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
正当他沉浸在编写教材时，隔壁书房的老爷子也在思考该如何度过难关。
早些时候传来消息，辽东取得大捷，辽东形势似乎一下子好起来了，但西北却在连年干旱，百姓颗粒无收，遍地是流民。
递上去的折子也石沉大海，朝廷始终不同意免除陕北的赋税。
老爷子忍不住想要问候朝堂内的那些人究竟想做什么，真要让陕北变成人间炼狱吗？
“老爷。”
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
敲门的是白家的大管家折云，折云十七岁入伍，二十岁投奔白家，如今己有十年之久。
曾经被征召成为延绥镇的士卒，因为朝廷不派发饷银，遂成了逃兵改名换姓投奔白家。
“刚刚的消息，一伙不少于一百人的流民从北面而来，即将到达绥平乡。”
折云人高马大，此时低着头禀报。
“组织白、王、折三家的家丁们严加防范，如有闹事之徒，就地斩首，另外吩咐下去，让人熬粥。”
老爷子皱着眉头，轻声说道。
“是。”
折云离开后，老爷子又拿起兵书琢磨起来。
如今世道越来越不太平，再不组织乡兵，到时候家丁们怕是抵挡不住流民的抢掠。
县衙指望不上，县内的兵堡也是空有其名，沦为吃空饷的工具。
自救，自救，自救。
高起明也在自救，自从家里的几亩地因为干旱而颗粒无收后，他就跟着乡亲们踏上了讨饭的路途。
一路上吃过草根，吃过树皮，吃过白土，遇到好心的大户还能喝几口热粥。
他还有妻子和儿子，为了让七岁的儿子能活下去，夫妻俩将能挖到的草根大多都给了他。
“爹爹，前面有好多窑洞。”
高起明的儿子高迎瑞用瘦弱的小手指着前方无定河边的绥平乡说道。
绥平乡此时炊烟袅袅，正是要做晚饭的时候。
就在这时，一个威猛的壮汉骑着一匹骏马从那些房子与窑洞中间的大道“哒哒哒”向着众人走来。
高起明紧张的抱起高迎瑞，另一只手紧紧拉着妻子的手。
因为那名壮汉身后又走出了不下十人，他们都骑着马，手中拿着两米多的长枪。
高起明从吴堡县一路下来，己经有三次出现士兵杀良冒功，只要这些骑马的人有冲锋的迹象，他就会带着妻儿跑。
骑马壮汉在距离高起明一群人十米开外时停下，随后用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所有人听着！
前方是绥平乡。”
“我们家老爷心善，正在吩咐人熬粥，如有需要的可在此等候，如不需要的，务必绕过高杰所有房子十米开外通行。”
“如有不听劝的，手中长枪伺候！”
对待流民就不能有一点软弱，一旦让流民们知道你好欺负，歹心遂起，到时候定会人财两空。
折云面对这一百多流民丝毫不犯怵，眼睛警惕的盯着占满官道几十米长的队伍。
只要有人胆敢拿出武器想行凶，他就会策马砍下这人的头，他手中的大刀可不是用来摆饰的。
高起明也不敢有丝毫分心，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些骑马的会不会突然来一个冲锋。
好在领头的壮汉只是通知一声，就没再前进。
这让精神紧绷的高起明松了口气，看来并不是那些天杀的士兵。
被抱着的高迎瑞用虚弱的声音问道：“爹爹，我们一会是不是就有粥喝了？”
高起明放下儿子，用大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说道：“应该是的，看来这个世道还是有好人的。”
旁边蓬头垢面的妻子也点点头。
这一路来，觊觎妻子的人被高起明杀了不下五个，血腥味至今未散。
白家大院中。
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的白煜走出大院，却被一名持刀家丁拦住，“大公子，老爷不允许你们出门。”
白煜皱皱眉，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家丁低头回答道：“有流民过境，老爷正在吩咐人施粥。”
听到流民的白煜眉头皱得更深了，因为在他的认知中，流民几乎等于乱民，于是又问道：“我爷爷和二叔呢？”
“老爷和二爷正在外面安排事务。”
白煜知道这时候不能过去添乱，但又担心爷爷和二叔的安危，于是就在门口看向远方的人群。
人群中折云依旧骑着马，而白、王、折三家的骑马家丁正手持武器警械和维护秩序。
其余家丁和女下人则分成三队给流民们分粥。
流民群中的高迎瑞也看到了在高处的白煜，不由得跟身边的高起明说道：“爹爹，那里有一个小孩。”
高起明端着自带的碗，正在分粥给儿子，听到儿子这么说，他抬起头往远处看。
在那高墙边的男孩衣着华丽，隔着老远都能看到色彩鲜丽的衣服，男孩身边还有一家丁。
高起明捏了捏高迎瑞的脸蛋，说道：“兴许就是这施粥老爷的家人，来给那位公子行个礼谢谢他们。”
“好。”
高迎瑞听话的站起身，认真的弯身拱手行礼。
白煜诧异的看着那小男孩，他似乎在给自己行礼，于是便鬼使神差的挥了挥手。
“爹爹，他挥手是什么意思啊？”
“可能是在说不用谢吧。”
“爹爹，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安塞啊，我想迎祥堂哥了。”
高起明吃着剩下的半碗粥，苦笑了声说道：“很快了，很快。”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