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驴拉磨,一圈圈转。
俺长到了十六岁,像个愣头青,浑身是用不完的力气,也攒了一肚子不合时宜的痴心妄想。
俺爹看在眼里,愁在心里。
他知道俺稀罕翠花,也知道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他就俺这么一个儿子,不忍心看俺魔怔。
有一天,他咬咬牙,借了五十块钱——那可是他扛多少袋水泥才能挣来的血汗钱啊——买了两瓶最便宜的白酒,一包快要散架的槽子糕,用块红布裹了,对俺说:“儿啊,爹……爹带你走一趟。
成不成,看造化吧。”
俺知道这是去丢人,可俺还是去了。
一路上,俺的心跳得像打鼓。
敲开王老五家那扇气派的黑漆木门,开门的是翠花娘。
她斜眼瞅了瞅俺爹手里寒酸的礼物,又瞅了瞅俺身上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裤子,鼻子哼了一声,也没让进门,扭头就喊:“当家的!
有人找!”
王老五盘腿坐在热炕头上,正在嗑瓜子。
炕桌上有酒有菜,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他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问:“谁呀?”
俺爹哆嗦着把礼物放在地上,脸上堆着讨好的笑:“五哥……是……是俺,李老蔫儿。
带……带狗剩来看看您。”
王老五这才抬起眼皮,扫了俺一眼,那眼神,像看一件摆在路边的破烂儿。
“哦,狗剩啊。
长这么高了。
有事?”
俺爹搓着手,结结巴巴地说:“也……也没啥大事。
就是……孩子大了,心思也活了……他……他一首稀罕咱家翠花……俺们想来……想来提个亲……提亲?”
王老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把瓜子皮狠狠啐在地上,“李老蔫儿,你没喝多吧?
提亲?
你拿啥提?
拿你这俩破瓶子?
还是拿你这包喂狗的槽子糕?”
俺的脸腾一下就烧起来了,血往头上涌。
王老五不等俺爹回话,继续阴阳怪气:“俺家翠花,那是要嫁到镇上去,吃商品粮的!
你儿子?
呵,一天能挣几个子儿?
十五?
二十?
够买斤肉不?
在城里有片瓦吗?
有蹦蹦车吗?
俺爹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俺再也忍不住了,往前一步,梗着脖子喊:“五叔!
俺现在是没有!
可俺有力气!
俺能挣!
俺对翠花是真心的!”
“真心?”
王老五嗤笑一声,“真心值几个钱?
能当饭吃?
能当房住?
翠花!
你出来!”
翠花从里屋磨磨蹭蹭地出来,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脸白得像张纸。
“翠花!”
俺看着她,眼睛发热,“你说话啊!
你告诉五叔,你是不是……是不是也……”翠花的嘴唇动了动,像蚊子哼哼似的,俺啥也没听清。
她娘在一旁尖声说:“是不是啥?
俺闺女跟你啥也不是!
赶紧拿着你们的东西滚蛋!
别脏了俺家的地!”
俺爹使劲拽俺,俺甩开他,眼睛死死盯着翠花。
可她始终没敢抬头看俺一眼。
那一刻,俺的心,像被扔进了三九天的冰窟窿里,凉透了。
俺不是气王老五,也不是气她娘,俺是气翠花!
气她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俺是被俺爹硬拖回家的。
那两瓶酒和槽子糕,像嘲讽似的,被遗忘在王老五家的堂屋中央。
那天晚上,俺没吃饭,一个人蹲在猪圈旁边。
猪在圈里哼哼唧唧,俺在心里发誓:王老五,你看不起俺!
翠花,你不敢认俺!
你们都给老子等着!
老子要不混出个人样回来,老子就不叫狗剩!
老子要你们将来,跪在老子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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