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潜推开了渡鸦巷那扇不起眼的门。
一股热风扑面而来。
烟味，霉味，还有机油味混在一起。
屋里很暗，只有一个男人坐在正中央的仪器前。
男人抬起头，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看着有点吓人。
“卖东西？”
疤脸声音沙哑地问道。
“嗯。”
林潜答道。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属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银色芯片。
他把芯片放在了桌子上。
疤脸拿起芯片，熟练地插进旁边一台布满划痕的检测仪。
仪器屏幕亮起，一连串复杂的数据开始滚动。
林潜的心悬了起来，手不自觉的捏成了拳头。
他死死盯着屏幕，比疤脸还紧张。
“哦？”
疤脸发出了有些意外的声音。
他用手指敲了敲屏幕，调出了一个情感波动频谱图。
图上的曲线陡峭的冲向顶端，峰值高的吓人。
“这是个好东西啊。”
疤脸抬头看了林潜一眼，“情感峰值极高，叙事逻辑清晰，完整度几乎是百分之百。
这种质量的‘原生记忆’，很久没见过了。”
林潜没说话，他知道自己的东西有多好。
那是他和亡妻苏晚的第一次约会。
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心跳，都刻得清清楚楚。
那是他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没别的。
“你看起来不像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疤脸又说了一句，眼神里带着打量，“这记忆的架构手法很专业，普通人搞不出来。”
“开价吧。”
林潜首接打断了他。
他不想聊自己的过去。
他曾经是“盖亚”系统里最顶尖的记忆架构师，代号“幻影”。
但这身份早在五年前就跟着妻子的离世，和他自己的离职，一起埋葬了。
现在，他只是个为了女儿的医药费，不得不出卖灵魂的穷光蛋。
疤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爽快。”
他说，“看在这份记忆质量的份上，我给你这个数。”
他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百万？”
林潜的呼吸急促了一点。
这个价格比他预想的要高。
“没错，新弧光城标准货币五百万。”
疤脸说道，“这个价格，你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拿不到。
毕竟，‘真情实感’现在可是最稀缺的奢侈品。”
五百万。
正好够支付女儿林星然下一季度的“情感矫正”费用。
想到女儿，林潜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住。
他的女儿林星然，在“盖亚”系统的评估中，被判定为“二级情感缺陷综合征”。
系统认为她的情感波动过低，缺乏必要的社交反应，是个“不完美”的人。
因此，她被强制送进了“盖亚情感矫正中心”。
那地方，就是个烧钱的无底洞。
如果交不上钱，星然就会被判定为“无价值个体”，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价格，我接受。”
林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很好。”
疤脸看起来很高兴。
他操作着仪器，把那段记忆的核心片段投射到了半空中。
那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公园的长椅上。
年轻的林潜和苏晚并肩坐着，都有点拘谨。
苏晚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绕着自己的发梢。
林潜鼓起勇气，偷偷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苏晚的身体颤了一下，但没有抽回去。
她的脸红了。
画面到此为止。
没有声音，没有后续，但那份青涩和心动的感觉，却像是要溢出屏幕。
林潜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午后，感受到了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女孩微弱的颤抖。
这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瞬间。
现在，他要把它卖掉。
卖给某个有钱人，让他体验自己从未拥有过的“初恋”。
这就像是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按斤称重，然后卖掉。
“等一下！”
林潜脱口而出。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疤脸的动作停了下来，皱眉看着他：“怎么？
后悔了？
我可告诉你，到了我这里，没有反悔的道理。”
林潜的胸口剧烈起伏。
卖掉它，女儿就有救了。
不卖，他就永远失去救女儿的唯一机会。
但这是他和苏晚之间最后的完整念想了。
他下意识地点亮了自己的个人终端。
屏幕上，是他女儿林星然的照片。
女孩穿着统一的白色矫正服，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
她很漂亮，像极了她的妈妈。
但那双眼睛里，没有光。
像一潭死水，看不到任何情绪。
照片旁边，是矫正中心昨天发来的催款通知，措辞冰冷。
“警告：您的账户余额不足以支付下一季度矫正费用。
如三日内未能缴清，系统将自动终止对目标‘林星然’的矫正服务，并启动‘社会资源再分配’流程。”
社会资源再分配。
多么文明的词。
其实就是把人当成废物处理掉。
林潜关掉终端，眼里的红色褪去，只剩一片死灰。
他看着疤脸，声音平静得可怕。
“开始吧，现在。”
那一点点不舍和挣扎，在女儿的生存面前，显得那么可笑。
疤脸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
他将芯片推进了大型交易仪器的核心插槽。
“咔哒”一声轻响。
像是什么东西被彻底锁死了。
“交易启动后不可逆转，记忆将从你的大脑皮层永久剥离，确认吗？”
疤脸按流程最后问了一遍。
“确认。”
林潜闭上了眼睛。
别了，苏晚。
别了，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原谅我。
仪器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一道淡蓝色的光束从仪器射出，连上林潜后颈的生物接口。
他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然后是一种空虚感。
有什么东西，正从他脑子里被抽走。
交易仪器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进度条。
1%...2%...数字跳动得极其缓慢，像是在凌迟他的神经。
林潜咬着牙，额头上渗出冷汗。
突然！
“呜——！！！”
一声尖锐的警报猛的炸响了整条渡鸦巷！
屋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怎么回事！”
疤脸吼道。
门外，一个负责望风的家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全是恐惧。
“是清道夫！
‘盖亚’的清道夫部队把整条街都封锁了！”
“什么！”
“操！”
“快跑！”
整个黑市瞬间炸开了锅。
客人们乱作一团，想要找到出口。
清道夫，那是“盖亚”系统最有效率的暴力机器，专门处理他们这些生活在阴影里的“数据垃圾”。
被他们抓住，下场比死还惨。
疤脸也慌了，他看了一眼还在进行中的交易，骂了一句脏话。
“妈的，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想强制终止交易，但己经来不及了。
混乱中，一个逃命的家伙狠狠撞在了交易仪器上。
嗡！
那台巨大的仪器被撞得歪向一边，重重砸在地上。
屏幕闪烁了几下，乱码狂跳。
连接着林潜后颈的光束瞬间变得不稳定起来，时断时续。
林潜只觉得脑袋里像是有个电钻在狂搅，痛得他差点喊出声。
进度条卡在了“37%”，然后猛地跳到了“ERROR”。
交易失败了。
林潜心里一空，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落。
可下一秒，异变陡生！
被撞坏的仪器接口处，爆出了一团耀眼的电火花。
“警告！
检测到未标记的加密数据！”
“警告！
数据源冲突！”
一个冰冷的机械合成音在屋里响起。
没人理会它，所有人都在逃命。
只有林潜，他被那道不稳定的光束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台仪器的屏幕，在彻底变黑前，跳出了最后一行字。
[数据包 “绝对静默” 解除锁定……][启动强制植入……]一股完全陌生的数据洪流，根本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他卖掉的那段记忆，沿着光束，像烧红的铁水一样，狠狠灌进了他的大脑植入体！
“啊——！”
林潜终于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惨叫。
他的大脑像要被撕裂了。
无数不属于他的画面、声音、知识、情绪，像一场信息风暴，在他的意识里炸开。
他看到一个巨大复杂的城市地下管网蓝图。
看到一个他从未去过的，被废弃的海上灯塔。
还听到了一个微弱的，来自深渊的呼唤。。。
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没前，他看到疤脸被两个穿黑色制服的清道夫按在地上。
而那两个清道夫，正转过头，冰冷的电子眼，牢牢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麻烦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