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杂货铺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收音机里咿呀的戏曲声还在继续，却丝毫冲不散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陆衍看着被老周像丢烫手山芋一样推回来的金属鸟，没有立刻去拿。
老周过激的反应，非但没有吓退他，反而让他对这东西的价值（或者说危险性）有了更高的评估。
“为什么？”
陆衍追问，目光紧紧锁定老周那张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脸。
“它到底是什么？
周老，你认识这东西？”
老周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的惊悸一起排出去。
他没有看陆衍，而是盯着柜台上的金属鸟，眼神复杂难明。
“它是什么……不重要。”
老周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几分疲惫和一种深沉的无奈。
“我也希望我从来不知道它是什么。”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隔空指着那只鸟，指尖微微颤抖。
“重要的是它上面沾的‘味道’！
你闻不到吗？
那股……腐朽、堕落、让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的‘味道’！”
他猛地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那气息带着浓重的烟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感。
“那不是普通的‘心魔’残留！
不是‘怒’，不是‘哀’，也不是‘惧’！
那些东西虽然危险，但至少……有迹可循，有法可解。
但这东西……”老周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是‘孽’！
是原初的诅咒！
是连最古老的‘织梦者’都不愿轻易提及的禁忌！”
“孽？”
陆衍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字眼，眉头紧锁。
他在底层摸爬滚打，听过无数关于梦境和心魔的传闻，但从未听过这个称谓。
“对！
‘孽’！”
老周重重地强调，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
“它不是由人的七情六欲滋生，它更像是一种……古老的、纯粹的‘恶’，或者说是某种规则的扭曲产物！
它依附于最深沉、最黑暗的梦境碎片，甚至会……主动污染和扭曲梦境！”
他死死盯着陆衍。
“碰了它，你会做‘噩梦’的，小子！
真正的、醒不过来的噩梦！
不是那种被‘织梦者’剿灭的、有边界有心核的梦境！
而是无边无际、不断侵蚀你理智、将你的灵魂拖入永恒折磨的深渊！
你的意识会被它啃噬，最终连一点渣滓都不会剩下！”
陆衍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老周的话语里带着一种真实的、发自灵魂的战栗，这不像是危言耸听。
他能感觉到，老周是真的在害怕，害怕这只不起眼的锈鸟。
店铺内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收音机里，那不知名的名角还在婉转地唱着悲欢离合，与柜台上的死寂之物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陆衍的目光落在金属鸟那暗红色的晶体眼睛上。
此刻，那黯淡的晶体在昏暗光线下，仿佛两个微缩的漩涡，散发着不祥的吸引力。
扔掉？
就这样放弃一个可能改变现状的机会？
他不甘心。
底层的生活教会他，风险往往与机遇并存。
老周的恐惧，恰恰说明了这东西的非同小可。
而越是非同小可的东西，在某些特定的人眼里，价值就越高。
“如果……”陆衍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坚定地看向老周，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穿透了戏曲声。
“如果我不想扔呢？”
老周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拾荒者。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是更深的忧虑，甚至还有一丝……难以理解的怜悯？
“你……”老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疲惫的叹息。
他摇了摇头，仿佛在嘲笑陆衍的不自量力，又像是在感叹命运的无奈。
“就知道……就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沉默了片刻，老周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弯下腰。
在柜台下一个极其隐蔽、布满油污的抽屉里摸索了半晌，最终掏出了一张边缘粗糙、似乎是从某个廉价笔记本上随手撕下的纸条。
纸条泛黄，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暗蓝色的墨水写的，略显潦草：城西，暗巷，忘川当铺老周将纸条拍在陆衍面前的柜台上，发出轻微的“啪”声。
“城西，‘忘川当铺’。”
老周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却带着一种仿佛瞬间苍老十岁的疲惫。
“你就说……是我让你来的。
也许……也许只有那里，能处理这种东西。”
他特别强调，枯瘦的手指用力点了点纸条，眼神无比严肃。
“记住我的话！
用盒子装好，封死！
别打开！
别让它首接接触你的皮肤！
首接给他们！
然后……”老周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忘了这件事！
永远别再碰它！
也别再跟我提起它！
这东西，和我，和你，从此再没有任何关系！
听明白了吗？”
陆衍能感觉到老周话语里的分量和那份真实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关切（或者说恐惧）。
他拿起那张带着老周体温和淡淡烟草味的纸条，又将冰冷的金属鸟握在手中。
鸟身的寒意透过手套，依旧清晰地传递过来。
“谢了，周老。”
他点了点头，将纸条和金属鸟仔细收好，转身离开了这间堆满秘密的杂货铺。
老周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收音机里依旧播放着咿呀的戏曲，但他眯起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化不开的忧虑阴影。
他低声喃喃，声音微不可闻，仿佛怕被什么存在听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小子，但愿‘忘川’之水，渡的不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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