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在黑暗里飘摇。
苏小鱼觉得自己快要被烤干了。
滚烫，从骨头缝里滋滋地往外冒，烫得她每一寸皮肤都在尖叫。
黑暗黏稠得像沼泽，拽着她不断下坠。
她好像听见很远的地方，有谁在嘶哑地喊。
听不清。
好累。
睡吧。
就在她要彻底沉没时，脸上忽然一凉。
不是雨。
是滚烫的，带着咸湿气的一滴。
重重砸在她眼皮上。
紧接着，又是一滴。
“小鱼儿……”那个声音近了，抖得厉害，像绷紧到极致马上要断裂的弦。
“别……别丢下爹爹……”谁？
这声音……好熟悉。
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粗粝，难听，却带着一种让她心口发紧的疼。
她用力想睁开眼，眼皮却沉得像焊住了。
“醒醒……看看爹爹……”那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蹭她的脸。
粗糙，温热，带着洗不掉的尘土和……血的气味？
是手。
一只很大，很笨拙，此刻却温柔得要命的手。
“爹爹在这儿……小鱼儿，不怕……”黑暗好像被这声音撕开了一条缝。
她攒足了全身的力气，对抗着那可怕的高热和沉重，睫毛颤了颤，终于撬开了一条细缝。
模糊的光影晃动。
最先清晰的，是一双眼睛。
离得极近。
猩红，布满了血丝，眼白浑浊得像浑浊的河水。
可瞳孔深处，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失而复得的狂喜。
这双眼睛，嵌在一张年轻的脸上。
脏。
这是苏小鱼的第二个印象。
脸上满是污迹，汗水和不知名的黑灰混在一起，糊住了原本的肤色。
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上去扎手得很。
左眉骨上有一道新鲜的划伤，血痂凝在那里，更添了几分凶悍。
可就是这样一张看起来能吓哭隔壁变异鼠崽的脸，此刻正死死咬着嘴唇，压抑着破碎的哽咽。
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那猩红的眼眶里滚落，砸在她脸上，脖子上，温热一片。
这个男人，正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势，把她紧紧箍在怀里。
他的手臂坚硬得像铁，勒得她有点喘不过气，却又奇异地让她感到安稳。
“爹……爹？”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冒烟，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但抱着她的男人猛地一僵！
那双猩红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了，里面的狂喜像是炸开的烟花，几乎要灼伤人。
“小鱼儿！
你……你醒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你认得爹爹了？！
太好了！
太好了！”
他像是傻了，只会重复这句话，手臂收得更紧，把毛茸茸、脏兮兮的脑袋埋进她瘦小的颈窝，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低低地响起。
苏小鱼眨了眨眼，意识像是退潮后的沙滩，一点点露出原本的模样。
苏烈。
她的爹爹。
一个在废土上刨食，身手好得能空手拆掉变异鼠巢穴，运气却背到喝凉水都塞牙的……落魄青年。
对外，他是眼神凶狠，能止小儿夜啼的“冷面破烂王”。
可只有她知道，这个把她看得比命还重的爹爹，内里是个连她摔一跤都会偷偷红了眼眶的“女儿宝男”。
她记得自己病了。
烧得很厉害，浑身都疼。
后来……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所以，爹爹是以为她……死了吗？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又涨得满满的。
她努力抬起软绵绵的手臂，小手摸索着，碰到他湿润粗糙的脸颊。
“爹爹……”她又唤了一声，声音依旧微弱，却清晰了不少。
“你……哭起来，好丑哦。”
苏烈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
脸上还挂着狼狈的泪痕，表情却瞬间凝固，混杂着错愕、羞赧，还有一丝被打趣后无处安放的慌张。
“谁、谁哭了！”
他下意识想板起脸，恢复那副冷硬的模样，可嘴角抽搐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那双总是刻意流露出凶狠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慌乱和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柔软。
“爹爹是……是沙子迷了眼！”
他梗着脖子，声音闷闷的，试图挽回一点岌岌可危的尊严。
苏小鱼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紧绷却依旧微微发抖的下颌线，看着他明明心疼得要死还要嘴硬的样子。
她轻轻“嗯”了一声，小手在他脸上那些污迹上擦了擦，虽然没什么用。
“那……沙子好多呀。”
她弯起眼睛，露出了醒来后的第一个笑容，虚弱，却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这处阴暗潮湿的废墟角落。
苏烈看着怀里失而复得的宝贝，看着她亮得惊人的眼眸，所有强撑起来的硬壳，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他认命般地低下头，用额头轻轻抵住女儿微烫的额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嗯……这鬼地方的沙子……是挺多的。”
他的小鱼儿，回来了。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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