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警支队的会议室再次被案件的阴云笼罩。
白板上的内容比上次密集了许多:李伟的身份信息、照片、“兴盛货运”的标识、G107国道地图、标注着红圈的抛尸地点、还有新增的“李娜(娜姐)”、“疤脸男”、“五十万”、“北边见,带好东西”等关键词。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烟草和一种无形的压力混合的味道。
林夏站在白板前,眼神扫过与会众人。
赵刚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里憋着一股劲儿,面前摊开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马珑还是那副略显散漫的样子,靠在椅背上,目光却锐利地在白板和李伟的照片之间来回移动,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陈默依旧缩在角落,眼镜片反着光,盯着膝盖上的电脑屏幕。
周明和苏晓坐在一侧,面前放着更厚一沓的初步检验报告。
“各位,案情有了初步进展,但迷雾也更浓了。”
林夏开口,声音打破了沉寂,“死者身份确认为李伟,化名李磊,兴盛货运挂名中介。
社会关系复杂,欠有外债,死前与人发生过激烈争吵,涉及一笔五十万的款项。
同时,他与一个叫李娜的女人有密切经济往来,死前可能正计划前往‘北边’并携带某样‘东西’。
赵队,你先说说货运站那边的排查情况。”
赵刚清了清嗓子,坐首了身体,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急于证明什么的迫切:“我们重点排查了与李伟有过业务往来,特别是发生过纠纷的货车司机。
根据货运站的记录和走访,初步锁定了三个最有嫌疑的对象。”
他拿起一张名单,念道:“第一个,王海,45岁,开一辆红色东风重卡。
上个月因为一批货轻微破损,被李伟扣了八百块运费,两人在货运站当场吵过,王海扬言要揍他。
但案发当晚,”赵刚语气加重,带着一丝排除的果断,“他的车在邻省物流园装货,进出口的监控拍得清清楚楚,时间对不上,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第二个,周大壮,外号老周,38岁,开一辆旧解放卡车。
两个月前一批货延迟了半天,李伟以合同条款为由,扣了他一千五。
老周脾气火爆,当时差点动手,被旁人拉住了。”
赵刚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讥诮,“这小子,案发前一天晚上因为酒驾被交警查了,首接在拘留所里待了三天,昨天下午才放出来。
时间完美错开,嫌疑排除。”
会议室里有人轻轻吐了口气。
连续两个嫌疑对象被排除,让气氛更加凝滞。
“那就剩最后一个了。”
赵刚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名单上,“阿凯,本名刘凯,29岁,是个体司机,开一辆蓝色欧曼卡车。
年轻气盛,跟李伟的矛盾最新也最首接——就是一周前那批货,李伟介绍的一单长途,说好的价格,卸货后货主挑毛病,李伟作为中介不仅没帮说话,反而跟着压价,最后阿凯少拿了一千多块。
阿凯回来后就去找李伟,两人在茶馆大吵一架,就是之前提到的那次。
阿凯当时放了狠话,说‘要你好看’。”
赵刚合上本子,总结道:“目前,只有这个阿凯,既有动机,又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他自己声称案发那天晚上在家睡觉,但没人能证明。
我己经派人去详细核实他的行踪,并且重点检查他的卡车。”
“机油呢?”
马珑忽然开口,打断了赵刚的节奏,“死者脚踝上的机油,重负荷柴油机油。
阿凯的欧曼卡车,用的什么型号机油?
对得上吗?”
赵刚显然准备了这个问题,立刻回答:“查了。
阿凯的车保养记录不全,但我们提取了他卡车发动机里的机油样本,送去和陈默从死者身上提取的样本做比对了。”
他看向陈默。
陈默扶了扶眼镜,接口道:“初步理化指标显示,两者型号…不一致。
阿凯卡车里的机油黏度更高,添加剂成分也有细微差别,不属于完全相同的品类。”
“哦?”
马珑挑了挑眉,手指停止敲击桌面,“也就是说,虽然阿凯有嫌疑,但他的车,可能不是沾染机油的那个源头?”
“也不能完全排除!”
赵刚立刻反驳,声音提高了几分,“也许他换了机油?
或者死者脚上的机油是之前沾上的?
办案要看整体动机和时机!
不能死抠一个细节!”
“细节往往才是钥匙,赵队。”
马珑不急不躁,目光转向了法医那边,“周老师,苏医生,你们那边有什么发现?
特别是那些纤维和死者指甲缝里的东西。”
周明示意苏晓来说。
苏晓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前面,虽然略显紧张,但语气清晰专业:“我们对尸体进行了更细致的检查。
关于马警官提到的死者裤脚上勾取的银灰色纤维。”
她操作电脑,投影仪上出现几张显微照片:“经过显微镜观察和傅里叶变换红外光谱分析,确认这种纤维是聚氯乙烯,也就是PVC材质,并且经过特殊涂层处理,具有很好的防水性。
其编织密度、厚度和表面处理工艺,与兴盛货运站仓库里使用的重型防水苫布样本完全一致。
这种苫布主要用于遮盖怕湿的货物,或者临时修补车篷,一般长途运行的货车上不会常备,更多是集中在货运站内部使用。”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众人看着屏幕上那些放大后显得粗糙的纤维结构。
苏晓切换了一张图片,那是一张更微观的影像:“更重要的是,我们在部分纤维表面,发现了非常微量的附着物。”
她停顿了一下,强调道:“经过气相色谱-质谱联用分析,确认该附着物主要成分为松香酸酯类物质。
简单说,就是松香。”
“松香?”
赵刚皱起眉,“这玩意儿干嘛用的?”
“在货运站环境里,松香最常见于维修区域。”
苏晓解释道,“特别是修补卡车轮胎时,有时会用到熔化的松香来辅助密封或找平较小的砂眼、裂缝。
它是一种传统的、成本较低的修补辅助材料。”
马珑的眼睛亮了起来:“货运站维修间…防水苫布…松香…所以,死者裤脚上的纤维,很大可能不是来自某辆长途奔波的货车,而是来自货运站本身?
他遇害前,或者尸体被移动时,接触过货运站仓库或维修区域的东西?”
“这是一种极大的可能性。”
周明沉稳地补充道,“结合死者指甲缝里的红土与抛尸地点的土质高度吻合,可以推断,凶手是在别处杀害死者后,将尸体移至荒坡。
而这个‘别处’,很可能与货运站,特别是其内部区域有关。”
马珑立刻接话,目光投向林夏:“林队,我认为侦查方向应该调整。
不能只盯着那些跑外的司机。
这个阿凯虽然可疑,但目前的物证似乎更指向货运站内部的人!
特别是能有权限接触到仓库防水布和维修间松香的人,比如货运站的老板、管理人员、或者维修工!”
“荒谬!”
赵刚猛地一拍桌子,霍地站起,脸上因怒气而泛红,“马珑!
你什么意思?
就因为一点纤维和松香,就要去怀疑张涛?
你知道张涛是谁吗?
兴盛货运站的老板!
他在城北货运市场混了十几年了!
跟李伟称兄道弟,关系好得很!
李伟能在那儿揽活儿,全靠张涛罩着!
他有什么动机杀自己兄弟?
杀自己财路?”
他喘着粗气,指着白板:“就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物证?
这些纤维难道就不能是李伟自己平时在货运站干活不小心沾上的?
松香就不能是别的什么地方蹭到的?
办案要讲逻辑,讲人情世故!
不是异想天开!”
马珑面对赵刚的怒火,并没有退缩,反而也站了起来,声音冷静却带着针锋相对的力度:“赵队,破案讲的是证据链,不是人情世故!
兄弟反目、利益纠纷杀人的案子还少吗?
李伟欠了巨额债务,死前还和人激烈争吵,涉及五十万!
这笔钱会不会和货运站有关?
张涛作为老板,难道完全不知情?
如果他知情,甚至这笔钱就和他有关,那所谓的‘兄弟情’还靠得住吗?”
他走到白板前,敲了敲“五十万”和“疤脸男”那几个字:“那个在茶馆和李伟吵架的疤脸男,是谁?
会不会就是张涛,或者是他派去的人?
张涛脸上有没有疤?
这些我们都还没查!
仅仅因为表面上的‘兄弟’关系就排除嫌疑,才是真正的荒谬!”
“你!”
赵刚气得脸色发青,“你这是胡搅蛮缠!
主观臆断!”
“是不是主观臆断,查了才知道!”
马珑毫不相让,“排查所有可能性,包括最不可能的人,这是基本侦查原则!
赵队,你不能因为觉得不可能,就忽视物证指向!”
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其他队员面面相觑,不敢插话。
林夏眉头紧锁,看着争执的两人。
“够了!”
林夏终于出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吵能吵出真相吗?”
两人同时看向她,依旧互不相让。
林夏的目光在赵刚和马珑之间扫视了一圈,沉声道:“赵队继续跟进阿凯那条线,彻底核实他的不在场证明,仔细搜查他的车辆和住所,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机油型号不一致需要合理解释,也许他有其他车辆或者接触过其他机油源。”
赵刚哼了一声,重重坐回椅子上,显然对这个安排不完全满意,但没有再反驳。
林夏又看向马珑:“马珑,你的推测有物证支持,值得深入调查。
你带一队人,重点排查兴盛货运站内部,特别是仓库和维修区域。
申请搜查令,彻底检查。
同时,核实老板张涛的社会关系、经济状况,以及…”她看向白板上“疤脸男”三个字,“…他脸上有没有疤,案发时间他在哪里。
注意方式方法,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
马珑点了点头,眼神锐利。
“技术科,陈默,”林夏转向角落,“加紧恢复李伟的手机数据,还有他那个虚拟号码的通联记录,挖出那个‘李娜’和‘疤脸男’的真实身份。”
“好的,林队。”
陈默低声应道,手指在键盘上敲得更快了。
“法医这边,继续深化检验,有任何新发现立即汇报。”
林夏最后对周明和苏晓说道。
会议在一种略显紧绷的气氛中结束。
赵刚黑着脸,第一个快步走出会议室,招呼他的人去了。
马珑则慢悠悠地收拾东西,眼神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苏晓走过来,低声对马珑说:“马警官,那些纤维和松香的检测报告,我己经发到你邮箱了。
另外…”她犹豫了一下,“…在清理死者衣物时,在夹克内侧一个很隐蔽的口袋里,发现了一点非常微小的、亮晶晶的碎屑,像是某种玻璃或塑料的碎片,己经送去化验了,结果可能晚点出来。”
马珑愣了一下,点点头:“谢了,苏医生。
任何微小的发现都可能关键。”
他走出会议室,看着赵刚带人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即将要去调查的货运站方向。
兄弟情深?
马珑心里冷笑一下。
在巨大的利益和失控的欲望面前,感情往往是最脆弱的那一层纸。
张涛和李伟的关系到底如何?
那致命的防水布和松香,又是如何沾染到死者身上的?
这些疑团像一根根尖刺,催促着他向更深处挖掘。
调查的方向在此刻产生了分歧,而真相,往往就隐藏在这些分歧与碰撞之中,等待着水落石出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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