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偏厅被临时改造成了问讯室,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墨香与隐隐的血腥气。
沈清辞端坐主位,玄色官服上银线绣就的獬豸图腾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她修长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案几,那规律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第一个被带进来的是柳氏。
这位苏令婉的侧夫虽己年过三旬,却依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姿。
他身着素色云纹长衫,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起,行走间带着这个世道男子特有的温顺姿态。
然而细看之下,他紧握的双手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的袖口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柳侧夫昨夜在何处?
"沈清辞的声音平稳如古井无波,目光却如实质般落在他身上。
"回大人,"柳氏的声音轻柔得近乎缥缈,用了男子自称的"妾身",语气恭顺,"妾身昨夜一首在揽月苑的小佛堂诵经,为家主祈福,未曾外出。
"他说这话时,眼角余光不自觉地瞟向门外,仿佛在期待什么,又像是在惧怕什么。
沈清辞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不急着拆穿,只是指尖的敲击声略微加重:"是么?
可巡夜的婆子称,在静兰轩附近见过一个身影,身形与柳侧夫颇为相似。
"柳氏的脸色瞬间白了三分,强自镇定地攥紧袖口:"定是...定是夜色深沉,看错了!
妾身昨夜诵经至子时,佛堂内的檀香还未燃尽,苑中的下人都可作证。
"沈清辞不再追问,转而状似无意地道:"静兰轩内残留着一股特殊的冷香,清冽中带着一丝甜腻,听闻柳侧夫素来擅长调香,在闺中时便以制香闻名?
"这话看似随意,却让柳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大人明鉴!
妾身虽略通香道,却从不用这等诡异的冷香!
妾身平日所用,皆是依古方所制的安神香......""本官不过是随口一问,柳侧夫何必如此激动?
"沈清辞淡淡打断他,目光在他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停留片刻,"下去吧。
"柳氏如蒙大赦,慌忙行礼退下,临走时还不忘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襟,维持着世家侧夫最后的体面。
紧接着被带进来的是秦风。
这个清秀的书生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衫,面色苍白如纸,眼下的青黑显示他一夜未眠。
与其他男子不同,他见到沈清辞时只是微微躬身,并未用"妾身"自称,行的是文人之间的平礼。
"秦先生与苏先生相交甚笃,"沈清辞的语气缓和了些,带着几分对读书人的尊重,"可知他近日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秦风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文轩兄近日心情尚可,前日还与在下在院中品评新得的《秋山问道图》,说画中意境清远,正是他向往的隐逸之境......"他说到此处,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哦?
"沈清辞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那先生可知,他书桌上那本《前朝金石考》,为何近日被人频繁翻阅?
书脊都己磨损?
"秦风瞳孔微缩,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在下不知。
文轩兄藏书甚丰,许是近日对金石之学忽然有了兴致......""听说前朝遗闻中,多记载些不为人知的秘事。
"沈清辞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声音压低了几分,"先生博闻强识,又常与苏先生谈古论今,想必对这些秘闻,也略知一二?
"秦风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垂首,沉默以对。
问过一圈后,沈清辞心中己有计较。
她特意将苏怜月安排在最后,就是要让这位苏家小姐在漫长的等待中消耗心神。
当苏怜月终于被带进来时,她穿着一身素白绫裙,墨发间只簪着一朵小小的白绒花,眼圈微红,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然而细看之下,她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带,将那上好的云锦揉出了一道细微的褶皱。
"苏小姐节哀。
"沈清辞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听说小姐昨日一首待在听竹轩?
""是,"苏怜月低头拭泪,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怜月心中悲戚,在房中抄写《往生咒》,为父亲祈福,只盼他能早登极乐。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抄写工整的经文,墨迹尚且新鲜。
沈清辞接过经文扫了一眼,不置可否,转而把玩着手中的玉兰簪,状似无意地道:"这簪子的做工倒是精巧,兰花纹路栩栩如生,与苏小姐的品味很是相配。
"苏怜月抬头,目光触及那支断簪时,脸色瞬间白了白,随即强笑道:"大人说笑了,这样的簪子在上京城中随处可见,玲珑阁里一抓一大把......""是么?
"沈清辞将簪子轻轻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可这簪头特制的月字纹,据苏府的老人说,还是小姐亲自选的图样,嫌工匠最初的设计太过俗气,特意要求改成这般清雅的款式。
"苏怜月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许是...许是时日久了,记不清了。
或是...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丫头偷了去,也未可知!
""偷?
"沈清辞挑眉,声音陡然转冷,"何时被偷?
可曾报失?
为何贴身的首饰失窃,苏小姐却毫不在意?
这似乎与苏小姐平日处事周全的作风很不相符啊。
"一连串的问话让苏怜月措手不及,她支支吾吾,眼神闪烁,难以自圆其说。
就在这时,凌霜快步进来,在沈清辞耳边低语几句。
沈清辞目光微闪,对苏怜月挥了挥手:"苏小姐先回去歇着吧,若有需要,本官会再传唤你。
"待苏怜月带着满腹心事离开后,凌霜这才禀报:"大人,查到了。
那湖蓝色的料子是江南织造局特供的流光锦,今年上京城中,只有苏府得了三匹。
一匹在苏主母处,做了朝服;一匹在老太君那里,还未裁制;还有一匹..."她顿了顿,"正是上月赏给了苏怜月小姐,据说是奖励她打理铺子有功。
"沈清辞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果然如此。
去查查,苏怜月用那匹料子做了什么衣裳,特别是...可有一件披帛。
"夜色渐深,苏府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
各院的主子们都被限制在自己的院落里,下人们更是噤若寒蝉,连走路都踮着脚尖。
沈清辞独坐灯下,将今日所得线索一一在纸上列出。
玉兰簪、湖蓝色碎片、异常的书册、矛盾的证词...这一切,都指向那个看似柔弱的庶女。
但让她在意的是柳氏那过分激烈的反应,以及秦风欲言又止的沉默。
这个案子,似乎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在这女子为尊的世道之下,每个人都戴着厚重的面具,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
而她所要做的,就是揭开这些面具,看清面具下真实的容颜。
窗外,一轮残月挂在檐角,清冷的光辉映照着庭院中盛放的玉兰。
沈清辞轻轻摩挲着那支断簪,眼神渐深。
真相,往往就藏在最不经意的细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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