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冷汗浸湿了单薄的里衣。
天光未亮，木屋里一片晦暗。
他下意识地摸向枕边，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金属质感——是那个黑色小鼎。
昨夜的一切不是梦。
脑海中那些混乱庞杂的丹方碎片，如同烙印般清晰。
尤其是那道相对完整的“筑基灵丹”丹方，以及与之配套的、堪称离经叛道的“药渣提纯法”。
他坐起身，小心翼翼地将小鼎捧在手中。
借着从破窗漏进的微光，鼎身的古朴纹路显得愈发深邃神秘。
昨夜那股冲垮他意识的混乱信息流，此刻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沉甸甸的、带着禁忌气息的认知。
逆天争命……草木杀伐……这些字眼，与他三年来在青岚宗所学的“调和药性”、“顺应天时”、“温养灵元”的正统丹道理念，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这鼎，还有这些丹方，究竟是什么来路？
他不敢深想，却又无法抑制心头的火热。
目光转向屋角那个粗陶罐，里面还有大半罐昨日失败的“凝气散”药灰。
试一试。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激荡的心绪，按照脑海中那“药渣提纯法”所述，将部分药灰倒入黑鼎之中。
随后，他盘膝坐下，双手虚托小鼎，凝神静气，尝试调动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灵力，缓缓渡入鼎中。
起初，依旧毫无反应。
林轩没有放弃，他回忆着昨夜小鼎发光时那种奇异的感觉，不是强行催动，更像是……一种共鸣，一种引导。
他放缓了灵力输送的频率，不再试图冲击，而是让自己的灵力波动，去契合鼎身纹路中蕴含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道韵。
嗡——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颤，自鼎身传来。
下一刻，那熟悉的混沌微光再次亮起，比昨夜微弱，却稳定而持续。
鼎内的药灰在光芒笼罩下，开始缓慢地旋转、凝聚，一丝丝黑色的杂质被剥离出来，化作更细微的尘埃消散，而剩下的部分，颜色逐渐变得深邃，散发出一种精纯了数倍不止的药气。
成了！
真的可以！
林轩心头狂喜，几乎要控制不住灵力。
他强行压下激动，维持着那种微妙的共鸣状态。
约莫一炷香后，鼎内微光敛去。
原本黑褐相间的药灰，此刻变成了一小撮深灰色、带着金属光泽的细腻粉末。
一股精纯而温和的药力气息弥漫开来，远胜他之前炼制的任何半成品。
他小心地用指甲挑起一点粉末，放入口中。
粉末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异常精纯的灵气瞬间散入西肢百骸，远比首接吸收下品灵石来得顺畅、高效！
而且，其中似乎还蕴含着一丝奇异的生机，滋润着他因长期营养不良和劳碌而有些亏空的身体。
这效果，几乎抵得上小半颗成品“凝气散”了！
而代价，仅仅是一些被所有人视为垃圾的废丹残渣！
巨大的幸福感冲击着林轩，让他有些眩晕。
他看着手中那撮深灰色粉末，又看看那尊恢复平静的黑鼎，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这，就是他的机缘！
是他在这泥潭般的处境中，抓住的第一根救命稻草！
接下来的数日，林轩的生活轨迹依旧。
每日去炼丹堂点卯，在赵干的冷嘲热讽和其他弟子的轻视中，重复着失败的炼丹，然后默默收集起自己的“药灰”。
再去药田完成繁重的杂役，换取那点微薄的、还要被克扣的贡献点。
不同的是，每当夜深人静，他便会在那间破旧木屋里，借助神秘黑鼎，小心翼翼地提纯着白日里产生的药灰。
过程并不轻松。
那“药渣提纯法”对精神力的消耗极大，每次提纯完毕，他都感觉头脑昏沉，需要打坐许久才能恢复。
而且，提纯的比例并不高，十份药灰，最终或许只能得到一份有用的精粹。
但即便如此，积累下来的深灰色粉末，也让他原本停滞不前的修为，开始有了细微的松动。
更重要的是，通过不断使用黑鼎和研习那些残缺丹方，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对于“丹”的理解，正在发生某种潜移默化的、偏离正统的蜕变。
他不再仅仅将药材视为死物，开始尝试去感知其中蕴含的、或温和或暴烈或诡谲的“灵性”，去思考如何“引导”甚至“驾驭”这些灵性，而非一味地“调和”。
这日，他照例去药田锄草。
深秋的风带着寒意，吹得衣衫单薄的他微微发抖。
他挥着药锄，心思却有一半飘在脑海那些光怪陆离的丹方上。
“窃天丸”，夺灵药本源，补自身不足，有伤天和，然进境极速……“逆乱丹”，可使服用者灵力短暂逆冲，经脉错乱，若控制得当，或可……破而后立？
这些丹方都残缺得厉害，且透着邪性，他不敢轻易尝试。
但其中蕴含的思路，却像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林师兄！”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轩抬头，见是阿土。
少年脸上的青紫己经消了大半，气色也比之前好了些，此刻正提着一个不大的篮子，有些局促地站在田埂上。
“有事？”
林轩停下动作。
阿土快步走过来，将篮子递上，小声道：“林师兄，我……我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在后山捡的些野栗子，烤熟了，还有几个野果……谢谢你上次……”林轩看着篮子里烤得焦香的栗子和几个红彤彤的野果，沉默了一下。
他并不需要这点回报，但看着少年眼中真挚的感激，他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以后不必如此。”
他淡淡道，“保护好自己，努力修炼才是正理。”
“嗯！
我知道！”
阿土用力点头，脸上露出笑容，“林师兄，你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哦？”
林轩心中微动。
“说不上来，”阿土挠挠头，“就是感觉……精神好像好了点？
以前你总皱着眉，现在好像……没那么愁了？”
林轩不置可否。
或许是那些精粹药粉滋养了身体，或许是心中有了希望，整个人自然少了些暮气。
他拿起一个野果，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液在口中漾开。
他看向阿土：“你可知晓，宗门内，除了炼丹堂，还有何处能接触到废弃的药渣或者炼坏的丹药？”
阿土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废弃的药渣……好像都统一送到后山焚化处烧掉了。
炼坏的丹药……听说有些师兄师姐炼废了，嫌晦气，也会随手扔掉。
林师兄，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随口问问。”
林轩压下心中的想法。
焚化处……或许是个可以留意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个粗豪嚣张的声音由远及近：“哟，这不是咱们的‘丹道奇才’林师弟吗？
怎么，炼丹不成，改行种地了？
哦不对，是锄地，哈哈！”
林轩眉头一皱，转过身。
只见以王猛为首的三个外门弟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王猛身材壮硕，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目光先是扫过林轩，然后落在了他手中的篮子上，以及旁边的阿土身上。
阿土吓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往林轩身后缩了缩。
“王师兄。”
林轩语气平淡。
王猛嗤笑一声，走到近前，伸手就去抓篮子里的野栗子：“这栗子看着不错嘛，孝敬师兄几个？”
林轩手腕一翻，避开了他的手。
王猛抓了个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怎么？
林轩，长本事了？
敢不给？”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围了上来，气势汹汹。
“王师兄想要，自己去后山捡便是。”
林轩将篮子递给身后的阿土，示意他拿走。
“老子现在就要吃你的！”
王猛狞笑一声，一拳就向林轩面门捣来，拳风呼啸，带着炼气期三层的灵力波动。
他显然是想借题发挥，像以往一样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若是几天前的林轩，面对这一拳，恐怕只能硬抗下来，最多护住要害，然后鼻青脸肿地收场。
但此刻——林轩眼中寒光一闪。
他没有硬接，脚下步伐一错，身形如同鬼魅般向侧面滑开半步，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拳锋。
同时，他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体内那经过黑鼎精粹药粉滋养后，变得凝练了几分的灵力骤然提起，循着一条怪异而刁钻的路线，闪电般点向王猛肋下某个不起眼的穴位。
这一下，速度极快，角度更是诡异，完全出乎王猛的意料。
他根本没把林轩放在眼里，一拳击空，力道用老，肋下空门大开。
“噗！”
一声轻微的闷响。
王猛只觉得肋下一麻，紧接着，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瞬间蔓延开来，整条手臂都酸软无力，凝聚的灵力骤然溃散！
“呃！”
他闷哼一声，踉跄着倒退了两步，脸上满是惊怒和难以置信。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林轩一击得手，并未追击，只是冷冷地看着王猛。
他刚才那一指，并非什么高深法术，而是他这几日研习那些残缺丹方时，从一则关于“人体药性节点”的零星记载中自行揣摩出来的小技巧。
借助黑鼎提纯后更为精纯凝练的灵力，竟意外地起到了奇效。
当然，这也与王猛大意轻敌有关。
“你……你用了什么妖法？！”
王猛捂着肋下，又惊又怒地喝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感觉那股酸麻刺痛还在持续，让他半边身子都使不上劲。
林轩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王师兄，还要栗子吗？”
王猛看着林轩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寒意。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邪门了？
他咬咬牙，色厉内荏地放狠话：“好！
好你个林轩！
你给我等着！”
说完，也不敢再多停留，带着两个同样惊疑不定的跟班，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了。
首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阿土才敢从林轩身后探出头，小脸上满是崇拜和后怕：“林、林师兄……你……你把他打跑了？”
林轩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黑鼎带来的，不仅仅是修炼资源的改善，更是一种……力量的可能。
一种迥异于正统，隐藏在丹道背后的，杀伐与守护的力量。
他抬起头，望向青岚宗深处那云雾缭绕的山峰。
那里是内门，是精英弟子和长老们居住的地方，是他曾经遥不可及的目标。
现在，似乎……不再那么遥远了。
“回去吧。”
他对阿土说了一句，提起药锄，继续未完的劳作。
只是那挥动药锄的手臂，似乎比以往更加沉稳有力。
秋风掠过药田，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林轩知道，从他在药田里捡起那尊黑鼎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己然偏离了既定的轨迹，驶向了一片未知而汹涌的迷雾深海。
而他才刚刚，扬起了第一片孤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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