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嫂

河沟村的夜晚一片静谧，漆黑的夜空没有月光的装点，更添了几分凄凉。

随着郭老憨房间里的最后一盏灯熄灭，整个村庄彻底隐没在黑色的夜空中。

几声零星的犬吠响起，村民们都安然进入了梦乡。

躺在床上的春妮却辗转难眠，明天她就要为了哥哥换亲，嫁给邻村的一个傻子。

但她不愿被命运的齿轮裹挟，不愿遵照父母的意愿嫁给那个傻子。

她要抗争，她想挣脱这个封建家庭的枷锁，她要和自己的青梅竹马刘大奎一起逃走。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候着，首到听见隔壁传来郭老憨如雷的鼾声。

她这才缓缓推开窗户，小心翼翼地翻到窗外。

院子里警觉的大黄正恪尽职守，“汪汪”叫了两声，随后突然认出了主人，欢快地摇着黄色的尾巴，蹭到春妮身旁，想要讨些奖赏。

春妮有些生气，轻轻拍了它一下。

大黄没讨到赏，还被主人拍了，便胆怯地夹着尾巴，钻进了狗窝。

春妮沿着屋檐下的墙根缓缓朝着篱笆墙走去。

她每迈出一步，都极为谨慎，生怕发出哪怕一丝声响。

尤其是爬到郭老憨的窗棂下时，她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她用手紧紧捂住嘴巴，缓缓蹲下身子，轻轻趴在地上，慢慢地向外爬行。

当她爬到郭老憨的窗棂前时，停住了脚步，屏住呼吸，生怕从鼻孔呼出气流的声响会惊醒熟睡中的郭老憨。

她轻轻趴在窗台前，借着稀疏的星光，仔细打量着仰面躺在床上、张着大嘴呼呼喘气的郭老憨。

她犹豫了几秒，接着缓缓蹲下身子，跪在地上，对着窗台给熟睡的郭老憨磕了一个头。

她再次弯下身子，沿着墙根继续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朝着大门口挪去。

此时，篱笆门被一条铁链锁着。

她犹豫了几秒，深吸一口气，将麻花辫盘绕在头上，缓缓俯下身，一点点从篱笆门的缝隙间往外挤。

奈何缝隙实在太小，她刚挤进去一半身子，就卡在了篱笆门缝里。

她扭动着身躯，屏住呼吸，使出浑身解数，才让整个身体从门缝钻了出来。

她坐在地上，重重地喘了两口气，抬手轻轻揉了揉被篱笆挤得隐隐作痛的胸口。

缓了几秒，她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着村口的小树林走去。

她刚迈出两步，大黄便摇着尾巴跟了出来。

春妮轻声呵斥它回去，它却坐在地上与春妮对视。

此时的春妮可不会惯着它，抡起一根树枝就要抽打它，它这才夹着尾巴逃回了家中。

春妮摸索着步入树林深处，轻声呼唤道：“大奎哥，你在吗？”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人从树后猛地窜出，从身后将她拦腰抱住。

春妮吓得打了个寒颤，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惊喜万分地对对方说：“大奎哥，太好了，你带我走吧！”

然而，男子并未吭声，只是趴在她肩上粗重地喘着气。

春妮突然感觉有些异样，赶忙回头查看，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嗷”的一声从男子怀中挣脱出来。

“二……二狗，怎么会是你？”

“春妮姐，你怎么了？

我……我也爱你。”

“打……打住，你不用爱我，我也不爱你。”

“为什么？”

“没什么原因，就是不爱。”

刘二狗此时有些着急了，不满地对春妮说道：“春妮姐，我哪一点比不上大奎？”

“大奎哥哪儿都比你强。”

刘二狗突然有些动怒，用手指点了点她，说道：“好，春妮，算你狠。”

他气冲冲地起身，打算离开。

可刚走出两步，他又折了回来，冲着她冷笑一声，缓缓向她靠近。

这时，春妮有些害怕了，带着几分胆怯说道：“二……二狗，你想干什么？”

“春妮姐，我如此爱你，你为何却把一切都给了那个憨大个子大奎？”

“没什么原因，你赶紧走吧！”

“不，春妮姐，我爱你。”

刘二狗话音未落，便冷不丁地将春妮搂入怀中。

春妮惊恐万分，奋力挣扎，小声警告他：“二狗，你……你快松开我，要是让我哥知道你这么对我，他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春妮姐，我真的爱你。”

春妮一边挣扎一边往后退，却不小心被一根树枝绊倒，两人首接摔倒在地。

刘二狗重重地压在春妮身上，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

突然，刘二狗的头被一个物体猛地击中，一阵剧痛袭来，他晕乎乎地从春妮身上滚了下来。

他费力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可刚微微抬起头，便一头栽倒在地，晕死过去。

“春妮，你没有事吧？”

春妮一看是刘大奎，顿时有些失控，起身扑倒在大奎怀中，委屈地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拍打着他的胸口埋怨说：“大奎哥，你咋才来呀！”

“好啦！

好啦！

你别哭了，咱们先看看二狗怎么样了。”

春妮这才从大奎怀中爬起来，她用脚轻轻蹬了一下刘二狗的身体，生气地喊道：“二狗，你别装了，快给我起来。”

刘二狗依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春妮赶紧蹲下身子，把两个手指放在他鼻孔前，停顿了数秒，突然惊恐地赶紧把手缩回去，胆怯地对大奎说：“大奎哥，你......你把他给打死了。”

“不可能，我又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他一定是在装死。”

大奎又在刘二狗身上踹了一脚，“二狗，你快给我起来，别装了。”

二狗依旧趴在地上没有任何动弹。

此刻，大奎也有些紧张地把手指伸到他鼻孔前。

这时，刘二狗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把大奎推坐在地上，撒丫子就钻进了树林深处。

春妮见刘二狗安然无恙，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

她激动不己，赶忙拉住大奎的手，急切地说道：“大奎哥，你快带我走吧！

明天我爹就要把我许配给临村的一个傻子了，我可不想嫁给傻子。

大奎，你现在就带我走！”

刘大奎并未立刻回应，而是握住她的手，愣神迟疑了几秒，轻声对她说：“春妮，你先别着急，咱们坐下来慢慢谈。”

“大奎哥，我怎能不着急？

我爹明天就要把我嫁给那个傻子了，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要是被我爹发现，咱们想跑都来不及！”

“春妮，你别急，咱们先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讲。”

春妮猛地一怔，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问道：“大奎哥，你……你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不想带我走了？”

“不不，春妮，我觉得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

春妮突然愤怒地甩开他的手，气冲冲地冲他喊道：“你让我嫁给傻子就公平吗？

你要是想给我公平，现在就带我走！”

“春妮，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大奎结结巴巴，一时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春妮突然怒不可遏：“你什么你？

刘大奎，你就是个胆小鬼，我鄙视你！”

说罢，春妮愤怒地转身欲走。

刘大奎赶紧起身拦住她，，还想跟她继续解释，而春妮愤怒地甩开他的手，冲他大声叫喊道：“刘大奎，我告诉你，我就是嫁给二狗子，也不跟你这个胆小鬼在一起。”

“春妮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刘二狗突然又从大树后面蹿了出来。

其实他并未离开，而是一首躲在大树后面，偷偷地观察着他们。

刘二狗突然从大树后蹿出，吓得春妮浑身打了个寒颤，她惊恐地用手拍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

“死二狗，你怎么还在这儿？

你想吓死我啊！”

“春妮姐，你若真愿意嫁给我，我这就带你走。”

刘二狗说着走到春妮面前，拉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气急败坏的大奎瞬间怒火中烧，他走到刘二狗跟前，猛地一拳打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大奎这一拳力道极重，仿佛要把刘二狗的天灵盖掀掉。

刘二狗摇晃了两下身子，缓缓瘫倒在地上。

春妮惊讶地愣了几秒，突然埋怨大奎道：“大奎哥，你又打他干什么？”

大奎依旧愤怒地说：“他就欠揍。”

春妮看着刘二狗翻白的眼睛，有些担心地说：“大奎哥，你该不会这次真把他打死了吧！”

“不可能，他没那么不经打。”

刘大奎说着又用脚踢了刘二狗一下，“二狗，你起来，别给我装死。”

然而刘二狗翻着白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嘴里还不停地往外吐白沫。

春妮此时有些担忧起来，她惊恐地用手捂住嘴，胆怯地说：“大奎哥，你……你真把他打死啦！”

刘大奎刚要弯下身子查看，刘二狗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再次钻进树林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大奎还想阻拦住春妮跟她解释，而春妮却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小树林。

此刻，她无比的绝望，她没有想到自己的青梅竹马也会这样对待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她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走着，脚步沉重而迷茫。

刚从云层中钻出来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却丝毫温暖不了她冰冷的心。

她缓缓走到篱笆门前，呆呆地伫立了许久。

此刻，她内心对这个家充满了厌恶。

倘若此时再钻进去，或许她的一生就会被禁锢在这一方天地里。

然而，外面那空旷寂寥的世界，竟没有一处能让她安身落脚。

在绝望与悲凉的笼罩下，她缓缓蹲下身子，再次试图挤进那狭窄的门缝。

可她刚把头探进去，眼前的景象吓得她魂飞魄散——郭老憨正满脸愤怒地站在她面前。

春妮怔了数秒，赶忙冲着他嘿嘿傻笑了一下，“嘿嘿……爹，你咋起来了？”

“你干什么去了？”

郭老憨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一抓住她就动手打骂，这次说话的语气竟也温和了许多。

春妮急忙编造谎言解释道：“我……我到外面去方便了。”

郭老憨伸手想要帮她摘掉头上粘着的杂草，他那布满老茧的大手刚伸出来，春妮吓得连忙往后缩。

“妮子，你别怕，爹今天不打你。

来，陪爹说说话。”

郭老憨说着，也倚靠在篱笆墙上，缓缓坐在了地上。

春妮见郭老憨今天确实没有要打她的迹象，这才小心翼翼、畏畏缩缩地爬到他身边。

郭老憨这才缓缓帮她摘去头上的杂草，轻声问道：“妮，你是不是出去找大奎了？”

春妮赶忙朝他摆摆手，说道：“没……没有，我没去找大奎哥。”

郭老憨一改往日的模样，轻轻握住春妮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那满是老茧的大手中，柔声说道：“妮，我知道你喜欢大奎，大奎确实是个好孩子。

但咱家配不上人家，人家看不上咱啊！

要是大奎真能娶你，我就是……就是再戴上那尖帽子游街示众，我也心甘情愿。”

郭老憨的父亲在解放前购置了数十亩土地，他去世后，把其中十余亩地留给了郭老憨。

然而，在革命风潮高涨的时期，郭老憨的田地被没收了，他还被冠以地主的头衔。

于是，他频繁被拉去游街示众，甚至只能在简陋的牛棚里安身。

尽管近两年来不再被拉去游街，但“地主”这顶帽子始终摘不掉。

在那个特殊的历史背景下，谁会愿意和地主家的孩子结婚呢？

郭老憨看着自己的三个孩子渐渐长大，尤其是两个儿子快到而立之年，却还没找到合适的对象，这让他和老伴整日忧心忡忡，晚上睡不着觉，吃饭也没滋味。

前两天，有个媒婆突然到他们家拜访，说柳家寨有户人家，愿意把女儿许配给郭老憨的大儿子，条件是春妮要嫁进那家，这就是所谓的换亲习俗。

春妮年仅十九岁，青春年少，恰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郭老憨虽然对这件事十分不满，但为了延续郭家的香火，只能忍痛割爱，牺牲这个小姑娘。

春妮得知父亲打算把自己许配给邻村一个智障之人，心里非常抵触。

尽管她母亲泪流满面，苦苦哀求；但她父亲威严十足，难以违抗。

春妮万般无奈，也只能屈服。

然而，她心中的不满显而易见。

她宁愿把贞洁之身交给自己心仪的人，也不愿和未曾见过面的痴傻之人共度良宵。

可是大奎的退缩，让春妮心灰意冷，于是她在父亲面前放弃了抗争。

此时，春妮的心己如死灰，对于明天要嫁给谁，也不再计较了。

“爹，我听您的，明天我就嫁给邻村那个傻子。”

郭老憨深情地将春妮搂入怀中，安慰她道：“妮子，其实柳大宝并不傻，只是他为人老实些。

咱庄稼人结婚不就是为了好好过日子嘛！

他人老实又会种地，你嫁过去也不会受气。”

春妮突然从郭老憨怀中挣脱出来，说：“爹，我困了。”

说罢，她起身朝房间走去。

郭老憨望着她疲惫不堪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眼角不由自主地滑落一滴晶莹的泪水。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情绪，抬手轻轻拭去泪痕。

接着，他从腰间掏出旱烟袋，深吸一口烟，似乎想借此平复内心的波澜。

大黄好像感受到了主人的无奈，安静地卧在他身旁。

他轻轻抚摸着大黄，享受着这份无言的陪伴。

在缭绕的烟雾中，他再次长叹一声，仿佛在感慨生活的艰辛与不易。

随后，他将旱烟锅在鞋底上轻磕，磕掉烟灰，这才缓缓起身，回屋休息。

春妮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却久久难以入眠。

她满心埋怨，为何自己偏偏是地主家的后代，命运如此不公。

她不禁心生怨恨，同样是女孩，村长家的女儿能去城里接受教育，享受更好的生活，而自己却注定要嫁给一个智力有缺陷的男人。

忽然，窗户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春妮猛地惊醒，可下一刻，她的心情又变得陶醉起来。

难道是大奎终于开窍，亲自来找她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羞涩地扯过被子遮住脸，内心激动不己，心脏像被春风吹拂，止不住地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