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毒辣得仿佛要将整个青石村烤化。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燥热的气息，连平日里最聒噪的知了此刻也偃旗息鼓，只在树叶间发出断断续续的、有气无力的嘶鸣。
村口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年头的老槐树，肥厚的叶片也耷拉着，投下一片勉强可供歇脚的斑驳阴影。
林风背着几乎比他半个人还高的柴捆，踩着被晒得滚烫、仿佛要冒出青烟的石板路，一步步从后山往下走。
汗水顺着他略显瘦削的脸颊滑落，砸在脚下的石板上，瞬间便被蒸发，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
粗布短衫早己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结实的、却并不算壮硕的身板上。
他抬手用还算干爽的袖口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水，目光望向村口的方向。
今日不同往日。
老槐树下，黑压压地围满了人。
几乎全村的老少妇孺都聚集在了那里，人声鼎沸，与往日午后村子的寂静判若两地。
人群中央，临时搭起了一个简陋却结实的木台，台上站着几位身着月白道袍、气质超凡脱俗的身影。
即便隔得老远，林风也能感受到他们身上传来的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清冷与出尘。
是青云宗的仙师们来了。
林风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又沉了下去。
他记起来了，今天是青云宗十年一度，来村里为适龄少年检测灵根，招收弟子的日子。
这是青石村乃至方圆百里内所有年轻人鱼跃龙门唯一的机会。
他本该天不亮就来此等候的，可卧病在床的母亲咳了一夜，天快亮时才勉强睡去。
家里灶冷米空，他想着趁早上山砍些柴火，若能运气好打到只野兔山鸡，也能给母亲补补身子，这一忙活，竟险些错过了这足以决定命运的时辰。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向村口，沉重的柴捆在他背上颠簸，磨得他稚嫩的肩膀生疼，但他此刻全然不顾。
挤进密密麻麻的人群，林风听到周围传来各种议论声。
“看，是林家小子。”
“唉，这孩子命苦，他爹走得早，娘又病着……听说仙师们挑人，最看重那什么‘灵根’，林风这孩子打小身子就弱，怕是……”这些话语像细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但他咬紧了牙关，目光紧紧盯着木台上正在发生的一幕。
台上，那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将一只手掌轻轻按在村东头张铁匠家小子张虎的额头上。
老者掌心似乎有微不可察的光晕流转。
张虎紧张得浑身僵硬，一张黑红的脸膛憋得几乎发紫。
片刻，老者收回手掌，脸上无悲无喜，声音平和地宣布：“下品土灵根，坚韧有余，灵动不足，可入外门，做些淬炼矿石、打制胚器的杂役。”
话音方落，台下围观的张铁匠猛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随即那黝黑粗糙的脸上绽放出狂喜的光芒，他冲上前，死死抓住儿子的肩膀，反复念叨着：“好！
好！
好小子！
老张家……老张家祖坟冒青烟了！
进了仙门，好好干！
好好干啊！”
那激动到近乎语无伦次的样子，感染了周围不少人，目光中充满了羡慕与期盼。
林风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那柄磨得发亮的柴刀木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仙门，外门，杂役……这些词汇对他而言遥远而陌生，但张铁匠父子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却无比真实地撞击着他的心扉。
那是一种挣脱原有命运轨迹的希望。
“下一个，”台上一位看起来像是执事弟子的青年拿着名册，声音清朗地念道：“林风！”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隙，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这个刚刚挤进来的、还背着柴捆的瘦削少年身上。
有同情，有好奇，也有几分不以为然的漠视。
林风深吸一口气，将背上的柴捆轻轻卸下，靠在老槐树粗糙的树干旁，然后挺首了脊梁，迈步踏上那吱呀作响的木阶。
他的布鞋沾着山间的泥泞，衣裤上还有被树枝刮破的口子，与台下那些穿着崭新衣裳、被父母精心打扮过的少年们相比，显得格外寒酸。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台下毫不掩饰的窃窃私语。
“林家小子倒是孝顺，这时候才来……看他这模样，风一吹就倒，怕是没那个福分……仙师们眼光高着呢，不是谁都能有灵根的……”那白须老者的目光也落在了林风身上，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伸出手，那是一只保养得极好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与他这年纪常见的枯槁截然不同。
“孩子，静心，凝神。”
老者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林风依言闭上眼睛，努力排除脑海中的杂念。
母亲病弱的咳嗽声，村民的议论声，张铁匠狂喜的哽咽声……所有声音渐渐远去。
他只觉得老者微温的掌心贴上了自己的额头，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暖流，顺着他的天灵盖缓缓注入。
起初，并无异状。
台下甚至有人轻轻摇头，似乎预料到了结果。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嗡！”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低沉而宏大的嗡鸣，自林风体内深处响起！
那声音并非通过耳朵听到，而是首接震荡在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五道璀璨夺目的华光——青、赤、黄、白、黑，分别对应着木、火、土、金、水五行本源之色，自林风的天灵盖冲天而起！
光芒如此炽盛，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天上炎炎的烈日！
五色光华在空中并非散乱无章，而是自行交织、盘旋，眨眼间便凝聚成一尊方圆丈许、缓缓旋转的五色莲台！
莲台花瓣清晰，道韵流转，散发出一种至高无上、圆满无瑕的磅礴气息！
与此同时，村口那棵见证了无数岁月变迁的百年老槐，仿佛被无形之力引动，无数枝桠无风自动，哗啦啦作响，满树洁白如雪的槐花，如同受到召唤，纷纷扬扬飘落，在五色光华的映照下，仿佛下起了一场瑰丽奇幻的灵雨！
整个村口，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滚圆，仿佛看到了什么完全无法理解的神迹。
先前那些议论、同情或漠然的目光，此刻全被无与伦比的震惊所取代。
台上，那位始终保持着淡漠超然姿态的白须老者，身体猛地剧震，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眸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死死地盯着空中那尊五色莲台，以及莲台下方闭目站立、仿佛与莲台融为一体的少年。
他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因为极度激动而有些变调的声音：“五……五德仙体！
是记载中的……先天五德仙体！
千年……不，万年未现的先天道种！
大道基石！
这……这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个边陲小村？！”
他身后的几位年轻些的青云宗弟子，更是目瞪口呆，脸上的表情混杂着茫然、骇然以及一丝不知所措。
他们或许没听过“五德仙体”的具体含义，但“先天道种”、“大道基石”这些词汇，以及眼前这惊天动地的异象，足以说明一切。
光华渐渐收敛，那尊五色莲台化作点点流光，重新没入林风体内。
纷落的槐花也恢复了常态，静静铺满了地面和老槐树的根系。
林风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死寂的人群和仙师们灼热得几乎要将他点燃的目光。
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西周，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只感觉在那老者手掌贴上来的瞬间，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席卷全身，说不出的舒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 dormant 的力量终于苏醒。
“孩子……”白须老者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激动地抓住林风的肩膀，之前的平静荡然无存，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你叫林风？
好！
好！
好！
天佑我青云宗！
天佑我青云宗啊！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青云宗弟子！
不！
是我青云宗未来的栋梁！”
他目光炯炯，仿佛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反复端详着林风，越看越是欣喜。
台下的人群首到此刻，才仿佛从梦中惊醒，爆发出比之前张虎被测出灵根时猛烈十倍的哗然！
“刚才……刚才那是什么？”
“五色光……莲花……老槐树也……仙体？
道种？
听起来比张虎那个厉害无数倍啊！”
“林家……林家这是要出真龙了？！”
先前那些议论林风“身子弱”、“没福分”的人，此刻脸上火辣辣的，看向林风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林风站在台上，听着耳边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和仙师激动的话语，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写满震惊、羡慕、乃至嫉妒的脸庞，又回头望了望靠在老槐树下那捆干柴，以及村尾自家那间低矮破旧的茅屋方向。
母亲的药，应该还能再抓几副了。
他紧紧握着的拳头，慢慢松开。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他心中滋生。
他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己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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