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风波韩家的灯火在夜色中分外明亮。
中厅檀木圆桌，宾客满座，空气中溶着酒香、海腥与隐秘的敌意。
沈隽坐在最末席，眼前是一盘己凉下来的鲍汁鹅掌。
他的筷子垂着，无人搭理，只有韩瑶偶尔投来警惕而矜持的目光。
韩瑶的母亲柳玉屏坐在主位，容色憔悴，身形微微前倾，似是不胜酒力。
斜对面，韩震端着酒杯，眉目间尽是雅士风度，言笑间却指桑骂槐，每语一出，都暗藏锋芒。
“我们韩家的女婿，向来是门当户对才俊。
今日迎来一位特别的新人，也算给老宅添了新鲜气象。”
韩震话音刚落，桌下一阵嗤笑，却无人真的笑出声来。
韩瑶微微颔首，捏紧了手中的餐巾，不言语。
沈隽不为所动，目光从韩家亲族们的脸上一一扫过，默默记住每一丝神色的异动。
人群的轻蔑、好奇与警惕，如潮水般层层包围。
可他只是低头夹了口饭，仿佛静受风暴侵袭的礁石。
酒过三巡，门外海风呼啸。
餐桌上的气氛却逐渐发紧。
柳玉屏想敬韩震酒，手中杯盏微颤，酒还没举起来，忽然咳嗽一声，脸色一时泛白。
“母亲！”
韩瑶紧张起身，伸手扶住柳玉屏。
“别慌，老毛病了。”
柳玉屏牵强一笑，却止不住咳嗽，连袖中都染出一丝窘迫的鲜红。
全桌骤然一静。
“姨母，还是我让人送您回房吧？”
韩震淡淡开口，语气客气，眼里却没什么温度。
“我们韩家的宴席，岂能扫了长辈的雅兴？”
邻座的堂妹装模作样地斟酒，语调里夹着不易察觉的冷意。
此刻，沈隽己经起身。
他取出巾帕，踱步至柳玉屏身侧，将她手里的杯盏轻轻按下，再以稳健的手势替她顺气。
没人注意到他袖口的密淡伤痕，只有韩瑶怔住，眼里浮出一丝诧异与迟疑。
“柳姨体虚，不宜再饮。
请容我替她斟茶以代酒。”
沈隽声音并不响亮，却透着镇定和清冽。
他不卑不亢，却让一桌子权贵子侄下意识蹙眉。
韩震的杯子在指尖顿住，他目光转冷：“赘婿一场，倒像是韩家的主心骨了？”
几位长辈似慢半拍地冷笑，有人斜睨韩瑶，仿佛在等她如何回应。
韩瑶眼中挣扎一闪即逝，终是逼着自己冷冷开口：“沈隽只是尽孝，韩家家宴应以长辈为尊。”
“尽孝？”
韩震揶揄着，将杯盏重重搁下，目光凌厉，“所谓赘婿，既无香火血脉，也无家族荣耀，充其量只是个借姓过活的外人。
何必逞什么贤？
韩家不是缺人办事的薄门小户！”
满座亲戚笑意渐盛。
然而沈隽依然不语，抬眼首视韩震，眼底像是泊着一泓深水，无风亦无浪。
他只是侧身执起茶壶，将新沏的热茶缓缓注入柳玉屏的瓷杯，低声道：“家中无孝，难有祥和。”
柳玉屏显然被这份温和和坚定所感动，轻咳几声后终于缓了下来，却又强撑着想起身谢他。
沈隽凌然挡住，眼神守护。
忽有堂弟韩舟轻蔑插话：“沈隽，听说你以前流浪街头，倒学了几手江湖花活儿？
嫂子嫁给你，韩家不丢脸么？
你要不是沾着韩家的光，怕是连这顿饭也吃不上吧？”
话音落下，不少晚辈附和起哄。
韩震缓步起身，随即抬手制止了逐渐失控的讥讽。
他转身看向沈隽，眸中浓重的蔑然根本不加掩饰，语调淡淡：“既然自命孝顺，不如酒桌上传统敬上一杯。”
韩瑶唇角抖了抖，终还是低声：“不必了。”
可没人理会她的劝阻。
沈隽坦然接过递来的满杯烈酒，举杯敬向韩家的长辈，神情无懈可击。
酒落喉间，辛辣灼人，他却分毫不露。
“再来三杯，如果喝得下，韩家自然另眼看待。”
韩震悠然一笑，眼底是残酷试探与看好戏的快意。
沈隽没有犹豫，仰头饮尽，三杯下肚，面色如常。
屋内静默，气氛骤凝。
就在韩震以为可以顺势打压沈隽时，柳玉屏突然晕眩，身形摇晃。
沈隽一个疾步上前，扶住她。
“母亲，您没事吧？”
韩瑶慌忙起身，手足无措。
沈隽扶她坐稳，低声询问症状，眼神冷静而有条理。
“你最近可是常感胸闷气短？
饭食乏力？”
他语气极轻，动作之间透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柳玉屏微弱地点头，原本嗤之以鼻的长辈们也略一讶然。
沈隽一边吩咐佣人取药，一边将柳玉屏的手指轻点脉搏。
屋内气氛由冷漠转为含糊的凝重。
韩震本想言辞揶揄，却在对上那双平静如夜的黑眸时，嗓音卡在喉咙。
他挑了挑眉，嘴角浮起抹嘲笑：“果然挺会装样子。
你既然这么能耐，不如替韩家请个好大夫？”
沈隽未有半分怒容，转身对韩家管家道：“你去市区找到‘明川堂’的老徐，开两帖止咳化瘀的药，切莫耽误。”
韩瑶此刻难掩复杂神色，望向沈隽时，冷厉的外表下多了一分迟疑与探究。
韩震见状，冷笑一声：“韩家还轮不到一个外姓人指手画脚。
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沈隽垂下眸，不答。
韩瑶终于低声道：“哥，今晚母亲不适，是沈隽救了她。”
韩震哼了一声，目光却转向韩瑶。
他缓缓道：“既然入了韩家门，就别忘了自己的位置。
韩家规矩，不容轻犯。”
一阵无形的压力自上而下笼罩着沈隽。
柳玉屏身体稍缓，被佣人搀回房中。
家宴无言而终，宾客们陆续离席，韩震却站在厅前，望着沈隽的背影，眼里冷意更盛。
人群散去时，韩瑶怔怔立在廊下，低声道：“谢谢你。”
沈隽微微一笑，转身消失在祖宅深深的长廊尽头，回头望一眼月下的韩宅，心中却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决意。
夜风掠过樟树，老宅中清寂如水，漫长的较量，才刚刚揭开薄薄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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