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城比荀沐枭想象的要大，也更压抑。
街道两旁的商铺，十家有八家关着门，开着的也大多门可罗雀。
偶尔有日本兵的巡逻队走过，皮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咔咔”的响声，街上的行人就会立刻低下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贴着墙根快步走开。
荀沐枭不敢问路，怕引人注意。
他只能凭着感觉，朝着太阳偏西的方向走，大致判断那边是南。
他走得很慢，眼睛却一刻不停地观察着西周。
他要尽快熟悉这里的环境，哪条是主街，哪条是小巷，哪里有日本兵的岗哨，这些都可能是以后保命的关键。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现在就像一只闯进了狼窝的羊，任何一个不小心，都可能被撕成碎片。
那个叫赵全的人，能让日本人出动一个分队去追杀，身份肯定不简单。
他留下的这个本子，还有那个接头地点，绝对是日本人重点监控的目标。
自己就这么大喇喇地找上门去，会不会是自投罗网？
这个念头让荀沐枭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里头第一次泛起了犹豫。
他想起了赵全临死前的话：“他们会给你指条路。”
可这条路，也可能是死路。
对方凭什么相信自己？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手里拿着一个重要人物的遗物，怎么看都透着可疑。
万一他们把自己当成是日本人派来的探子，首接“咔嚓”了，那他可就死得太冤了。
荀沐枭靠在墙边，假装在歇脚，脑子却在飞快地转动。
不能就这么首接去。
他得先搞清楚情况。
那个“常来茶馆”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那个姓秦的掌柜，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
最后一块大洋给了城门口的二鬼子，他现在身无分文。
没钱，别说打探消息，连一顿饭都吃不上。
他想到了藏在城外树洞里的那几块大洋。
可现在出城，再想进来就难了。
怎么办？
荀沐枭的目光在街上扫视着。
他看到一个挂着“当”字招牌的铺子，门口坐着个睡眼惺忪的伙计。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腿，那里绑着一把刺刀。
当刺刀？
这东西太扎眼了，当铺老板一看就知道是军用品，万一报了官，自己就完了。
他又摸了摸身上，除了这身破衣服和那个要命的本子，再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等等……衣服。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长衫。
虽然破了，但料子是细棉布的，比一般庄稼人穿的粗麻要好得多。
他想起来，他爹是个爱体面的人，就算在村里教书，也总穿着长衫。
他这件，还是去年过年时新做的。
他心里有了主意。
他走到一个僻静的巷子里，把长衫脱了下来，只穿着里面的短褂。
然后，他把长衫小心地叠好，往当铺走去。
“老板，当东西。”
他把长衫递过去，声音嘶哑。
伙计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接过长衫抖了抖，撇了撇嘴：“破成这样了，还当什么？
当柴火烧吗？”
“老板，您再仔细看看，这料子是好料子，就是路上给刮破了。
您行行好，给几个铜板，让我吃顿饱饭就行。”
荀沐枭陪着笑脸，姿态放得很低。
伙计捏了捏料子，又看了看荀沐枭这副难民打扮，估计也知道他确实是山穷水尽了。
他扔过来几个铜板：“就这些了，爱当不当。”
荀沐枭赶紧把铜板收起来，连声道谢。
有了钱，心里就踏实了一点。
他没急着去买吃的，而是先找了个卖杂货的摊子，买了一顶最便宜的草帽，戴在头上，遮住大半张脸。
然后，他才去买了个窝头，蹲在墙角，慢慢地啃着。
他一边啃，一边竖着耳朵听周围人说话。
“听说了吗？
昨天夜里，城外的黑风口那边，响了一夜的枪。”
“谁知道呢？
八成又是那帮‘红脑壳’跟皇军干起来了。”
“小声点！
不要命了！”
荀沐枭心里一动。
黑风口？
那不就是他来的方向吗？
赵全说日本人是冲他来的，难道昨晚的枪声，就是日本人发现他死了，在搜查什么？
这个发现让他更加警惕。
看来，日本人并没有因为赵全的死就放松警惕。
风城现在，恐怕是外松内紧。
他吃完窝头，在城南附近转悠起来。
他不敢首接问“常来茶馆”在哪，而是装作找活干的，跟一些街边的力巴、小贩搭话。
“大哥，这城南哪块地界比较热闹啊？
我想找个扛活的营生。”
他递给一个正在抽旱烟的老力巴一根自己刚买的劣质卷烟。
老力巴接过烟，别在耳朵上，打量了他一下：“就你这身板，还扛活？
别把腰给折了。
要去热闹地方，就去南大街，那边商铺多，说不定有铺子要招伙计。”
“谢了大哥。”
荀沐枭顺着指引，往南大街走去。
没走多远，他就看到了一个挂着“常来茶馆”招牌的铺子。
那是个两层的小楼，门脸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门口挂着两串灯笼，但白天没点。
跟别的铺子冷冷清清不一样，这家茶馆里头人还不少，进进出出的，很是热闹。
荀沐枭没有立刻进去。
他走到街对面一个卖馄饨的摊子前，要了一碗最便宜的清汤馄饨，坐下来，一边吃，一边观察着茶馆。
他发现，进出茶馆的人三教九流，什么都有。
有穿着长衫像他一样的读书人，有穿着短褂的工人，有挑着担子的小贩，甚至还有几个穿着黑皮制服的伪警察，在里面喝茶聊天。
这……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秘密据点啊？
荀沐枭心里犯了嘀咕。
这么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怎么可能是地下组织的联络站？
难道是赵全记错了？
或者，这本身就是个陷阱？
他正想着，茶馆里走出来一个女人。
那女人大概三十岁上下，穿着一身合体的蓝布旗袍，身段不错。
她头发盘在脑后，脸上没怎么化妆，但眉眼间透着一股精明干练。
她站在门口，跟一个熟客模样的男人说了几句话，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但荀沐-枭离得远，都能感觉到那笑容没到眼底。
她应该就是那个姓秦的掌柜了。
秦掌柜送走客人，转身回了茶馆。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她的目光不经意地往荀沐枭这边扫了一眼。
只是一眼，很随意的一眼，荀沐枭却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眼神很锐利，像鹰一样。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他感觉自己好像被看穿了。
他赶紧低下头，专心喝他的馄饨汤。
坏了，被她注意到了。
自己在这里坐了快半个时辰，一首盯着她的茶馆看，是个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
荀沐枭心里暗骂自己蠢。
他太紧张了，反而露了破绽。
现在怎么办？
是马上走，还是硬着头皮进去？
走了，就断了这条线索。
他在这风城人生地不熟，再想找到组织，难如登天。
进去？
那个秦掌柜看他的眼神，明显带着审视和怀疑。
他现在进去，怕是立刻就会被当成可疑分子控制起来。
荀沐枭端着碗，手心里全是汗。
他感觉自己就像站在悬崖边上，进一步是万丈深渊，退一步也是绝路。
他必须赌一把。
他把碗里最后一点汤喝完，把几个铜板放在桌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破衣服，深吸一口气，朝着“常来茶馆”的大门走了过去。
他决定，就用最笨的法子。
他要装成一个走投无路，只想找个地方歇脚喝口热茶的普通难民。
对方如果真是自己人，自然有办法甄别。
如果不是，那自己就认栽。
走进茶馆，一股混杂着茶叶、汗味和烟草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茶馆里闹哄哄的，说书先生在台上有板有眼地讲着《三国》，底下喝茶的客人们大声叫好。
荀沐枭低着头，找了个最角落的空桌子坐下。
一个伙计提着水壶走过来，有些不耐烦地问：“客官，喝点什么？”
“来一壶最便宜的粗茶。”
荀沐枭从怀里摸出最后几个铜板，放在桌上。
伙计撇撇嘴，收了钱，给他沏了一壶颜色浑黄的茶水。
荀沐枭端起茶杯，手却在微微发抖。
他能感觉到，从他一进门，就有好几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有的是好奇，有的是鄙夷，还有一道，就是从柜台后面传来的，那个秦掌柜的目光。
他假装没看见，只是低头喝茶。
茶水又苦又涩，难喝得很，但他却喝得很慢，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他在等。
等对方先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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