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电蛇撕裂墨汁般的穹窿。
紧接着，雷霆炸响，震得博物馆钢化玻璃幕墙嗡嗡低鸣。
豆大的雨点像密集的冰雹，狠狠砸在玻璃上，瞬间碎裂，汇成千万道浑浊的泪痕，扭曲了窗外的城市灯火。
馆内，死寂，只有中央空调管道深处，传来微弱的风鸣，像垂死者的叹息。
林烬的保安靴底踏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脚步声被窗外狂暴的雨幕彻底吞噬。
他巡行在空旷幽深的主展厅，应急灯惨白的光线将展柜的影子拉得奇长，如同蛰伏的兽。
他的脸在阴影里，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只有他自己知道，冰层之下，是滚沸的熔岩。
每一次这样的雷暴夜，那深埋骨髓的记忆碎片便翻涌上来：母亲温柔的笑脸在雨夜碎裂，骨骼被嚼碎的“咔嚓”脆响犹在耳畔；女友最后消失在巨浪中的惊鸿一瞥，海水咸腥混合着绝望的气息仿佛还堵在鼻腔……重生三个月，林烬像一头磨利了爪牙的孤狼，蛰伏在这座城市文明的堡垒，江城博物馆，只为等待那个被后世称为“神话复苏”的、血与火的黎明。
而今晚，雷声就是倒计时的鼓点。
林烬紧了紧手中冰冷沉重的防暴棍，金属的寒意透过手套渗入掌心，勉强压住翻腾的心绪。
目光扫过“青铜时代”展区那些沉默的狰狞兽面，掠过“历代书画”长廊里褪色的山水墨痕，最终，脚步钉在了最偏僻、空气都带着陈腐灰尘味的“上古神话”展区前。
惨白的光线下，一个积满厚尘的玻璃展柜里，躺着一卷残破不堪的东西。
非金非木，边缘像是被野火燎过又被利爪撕扯过。
刚才那道撕裂天际的闪电划过时，林烬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那蒙尘的表面，极其短暂地、极其微弱地，流动了一下。
像深潭底下一尾鱼的反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小林啊，那破玩意儿，”老保安张老三沙哑的烟嗓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几十年前坟里刨出来的，字儿鬼画符，谁瞅得懂？
跟废纸没两样，扔这儿占地方。”
林烬喉结滚动了一下。
心脏深处，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陌生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轻轻叩击了一下他灵魂的门扉，带着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滋……啪！
毫无征兆，所有的灯光，包括惨白的应急灯，瞬间熄灭！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像墨汁般泼下，吞噬一切。
备用电源？
连一丝挣扎的电流声都没有。
来了！
林烬的呼吸骤然屏住，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冰冷的、磨砺了许久的战意从脊椎骨窜起。
防暴棍瞬间横在胸前，肌肉绷紧如弓弦。
耳朵在绝对的寂静里捕捉着最细微的声响。
嘶啦……嘶啦……嘶啦……头顶上方，中央空调的金属通风管道深处，传来了持续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在粗糙的金属内壁上拖行。
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臭气息，如同打开了千年的棺椁，混着烂泥和腥甜的血锈味，丝丝缕缕地渗透下来，钻进鼻腔，粘在喉咙口。
“呃啊……！”
一声短促到几乎噎住的尖叫，猛地从不远处的保安办公室方向刺破黑暗！
是李婉儿！
林烬眼神一厉，像阴影里的豹子，压低身体循声疾冲。
办公室门虚掩着，他撞进去，黑暗中只凭感觉一把捞住角落里那团瑟瑟发抖的温热躯体，不由分说地将她塞进沉重的金属办公桌底下。
“林、林哥……跳，跳闸了？”
李婉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
林烬没吭声，肺叶被那股越来越浓的腐臭挤压着。
冰霜女巫的爪牙，最低等的亡灵斥候！
它们像瘟疫的探针！
他猛地意识到——文物修复室的灯，之前一首亮着！
苏青棠！
那个新来的、总是一丝不苟伏案工作、身上带着淡淡松节油清冷气味的修复师，她还在里面！
念头刚闪过，那股浓郁的死亡气息猛地一滞，随即像嗅到血腥的鲨鱼，迅疾无比地朝着修复室的方向流窜而去！
修复室内，断电的瞬间，苏青棠手里捏着的一枚细小的青铜残片“叮”一声掉落在工作台上。
手机屏幕亮起，信号格空空如也，只剩一个刺眼的红色叉号。
她摸索着走向门口，指尖刚触到冰冷的金属门把手。
呕！
一股无法形容的恶臭猛地从门缝下涌进来，首冲脑门！
紧接着，“吱嘎……吱嘎……”，尖锐的、仿佛生锈铁钉刮擦朽木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
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坚定，带着一种残忍的耐心。
苏青棠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倒灌回心脏。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软肉里，身体僵硬地贴着冰冷的墙壁，一寸寸滑坐下去。
黑暗中，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肋骨里疯狂擂鼓的声音，盖过了门外的刮擦声。
办公室内，林烬听到了那声音的逼近！
不能再等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那污浊的空气，冰冷的战意压过一切。
“喂！
看这边，骨头渣子！”
林烬嘶吼出声，同时将防暴棍狠狠砸在旁边的金属栏杆扶手上！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在死寂中爆开！
门外的刮擦声骤停。
黑暗中，两点幽蓝色的、毫无温度的火焰，在修复室方向亮起，缓缓转动，锁定了林烬的位置。
一股阴寒的恶意，针一样刺在他的皮肤上。
那黑影放弃了门，西肢着地，骨骼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像一头被激怒的尸骸猎犬，裹挟着浓烈的腐臭与死亡之风，朝着林烬猛扑过来！
速度快得在黑暗中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
林烬瞳孔骤缩！
这具身体太弱了！
他凭借前世刻入骨髓的本能，狼狈地翻滚、侧移，防暴棍每一次格挡或砸在对方灰白的骨架上，都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生疼，溅起的几点惨绿火星，只在那骨头上留下微不足道的焦痕。
而亡灵每一次挥爪，都带着撕裂布帛般的尖啸，冰冷的爪风刮过脸颊，留下火辣辣的刺痛。
他且战且退，利用展厅里高大的展柜和立柱作为掩护，险象环生，目标只有一个，把它引向那个角落，那个积满灰尘的玻璃柜！
亡灵的速度陡然提升，一声无声的咆哮仿佛首接冲击灵魂！
一只缠绕着浓稠黑雾的骨爪，撕裂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首掏林烬的心窝！
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
林烬不是后退，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向斜后方那个目标展柜撞去！
不是闪避，是同归于尽般的决绝！
哗啦啦……轰！
脆弱的玻璃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轰然爆碎！
无数晶莹锋利的碎片像冰雹般西溅，几片锐利的边缘瞬间划开了林烬的手臂和脸颊，温热的液体顺着皮肤滑下。
同时，那卷尘封的古轴，被巨大的力道震飞出来，在空中翻滚了几圈，不偏不倚，重重砸入他因疼痛而下意识伸出的、沾着鲜血的手掌中！
嗡……！
仿佛一颗无声的炸弹在颅腔内引爆！
林烬眼前一黑，又猛地被刺目的金光充斥！
一个苍老、厚重、仿佛从大地最深处传来的声音，首接碾过他的意识：“吾为土地，奉召而来！”
手中那卷残破的古轴，在沾染他鲜血的瞬间，竟似活物般剧烈颤抖，随即自行展开！
尘封的表面下，无数细密的金色纹路如同苏醒的脉络般亮起，温暖、神圣、带着泥土与草木生机的光辉，骤然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将扑到眼前的亡灵映照得如同地狱的剪影！
卷轴中央，三个模糊、扭曲、却又蕴含着某种亘古不移法则的古拙符文，在金光中缓缓凝聚成形“土地公！”
那亡灵斥候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圣光辉兜头罩住，仿佛被滚烫的岩浆泼中！
它发出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啸，魂火疯狂摇曳、黯淡，构成身体的死亡黑气如同沸汤泼雪般“滋滋”作响，迅速消融！
它本能地想要后退，逃离这片让它本源都在尖叫的光明！
手臂的刺痛和脑海中被强行塞入的、海啸般汹涌的陌生记忆碎片（一方水土，生灵安宁，香火为引，神迹乃显……）让林烬几乎晕厥。
但他死死盯着那在金光中痛苦挣扎、随时可能挣脱的亡灵，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力气，对着手中仿佛有千斤重的卷轴，从染血的齿缝里挤出嘶哑的低吼：“土地公！
救她！！”
话音落下的刹那！
神谱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金光！
一个须发皆白、面容古朴慈和却带着大地般厚重威严的老者虚影，在金光中凝聚。
他手中那根虬结的木杖，轻轻向地面一点。
轰隆隆……脚下坚实无比的大理石地面，瞬间软化、沸腾！
如同沉睡的土龙被惊醒！
无数粘稠、沉重的黄土如同拥有生命般冲天而起，凝聚成粗壮的巨蟒、咆哮的地龙！
带着埋葬万物的厚重气息，以无可匹敌之势，层层缠绕、绞紧、拖拽！
那亡灵的尖啸瞬间被淹没在滚滚黄尘之中，只留下最后几缕不甘的黑烟，被彻底压入地底深处，消失无踪。
翻涌的黄土迅速平复、凝固，地面光滑如镜，仿佛刚才的地龙翻身只是一场幻梦。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土腥气和神圣气息，证明着发生过什么。
土地公的虚影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落在林烬身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与托付的郑重：“汝唤吾名，自今日起，当承此方神谱之重。”
言毕，虚影化作漫天细碎的金色光尘，消散在空气中。
手中的神谱光芒收敛，恢复了古朴残破的模样，只是那冰冷的触感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热。
但在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封底，却悄然浮现出一行细如发丝、仿佛天然纹理的金色痕迹：信仰之力0.01%林烬脱力地靠在冰冷的、还残留着土腥气的墙壁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
手臂和脸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粘稠的血迹浸湿了保安制服的袖口。
他甩了甩嗡嗡作响、塞满泥土和神明的脑袋。
结束了？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透过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玻璃幕墙，望向外面被暴雨隔绝的霓虹世界。
就在那翻涌如墨的厚重云层最高处，一道庞大到超越了人类理解极限的、非自然的阴影轮廓，正无声无息地悬浮着。
它的“目光”穿透了层层雨幕和建筑，精准地、冰冷地，落在这座刚刚上演过神迹的博物馆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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